她像一个在开玩笑的孩子,又十分认真。
江弦生抬手指了指脑袋,带着三分无奈的笑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似艰难又不忍地开口说:“所以,我们,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了”
“真的很抱歉,阿言,是我对不起你。”
语气抑扬顿挫,表情真实的入木三分。在第一世的幸福生活中,江弦生的演技被舒明言调教得栩栩如生,这才将一个发觉自己得了重病的人的形象演得活灵活现。如果是第一世与江弦生朝夕相处十三年的舒明言,是能够从中探出破绽的,但现在的舒明言不能分辨,在这个时间她们交往不过两年时间,还不足以判断江弦生表现的真假。
又是我不知道的对话,不知道的过往。旁观一切的舒明言如此想着,眼里波光粼粼,心里更是翻滚奔腾。
我是第几次呢?舒明言再次想到。
我所爱的江弦生,我记忆中的江弦生,和现在的,和这个梦境中的过去的江弦生,真的还是一个人吗?
她爱的,我们这一世江弦生所爱的,那个过往的舒明言,和现在真实存在的我,真的是一个人吗?
【你后悔了吗?】
舒明言听见了那个将她拉入梦境,告诉她如何重生的声音,声音叹了口气,声音中似有些难过。
【看下去吧。】
声音轻轻地说,舒明言再一次感到熟悉,好似听过许多遍一样。
闻言,舒明言将注意力再次放回过往,在她猜测自己会说什么的时候,就见第九次的舒明言开了口,和她想的一样:“如果是这个,阿弦,不怕,我会陪着你一起,无论多久。”
我会说这样的话,因为我们一起面对过很多事情,以前是,这一次我也会这样觉着。
舒明言坐到江弦生身旁,抓住江弦生的手,轻轻地揽过她的肩,抱住她继续说道:“阿弦,你知道的,我很有耐心的,我相信你能够好起来。”
“谢谢你,阿言。”似乎是被感动到,江弦生难耐的合上眼,熟悉的味道让江弦生感到安心,让她想要放弃一切就此沉沦。
江弦生知道自己不能,如果全然脱出一切,就和前六次重生没有区别,结局不会有变化。江弦生忍下留念,轻轻推开舒明言,双目含情般看着舒明言说道:“阿言,抱歉,我们还是分开吧。”眼见舒明言想要开口,江弦生继续出声,打断了她“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十一年,可以吗?”
“为什么是十一年?太久了,阿弦。”听到江弦生说的时间,舒明言感到诧异,这个时间太具体了,舒明言不由得感到心慌,好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2047年,如果47年7月15日以后你还爱我,我们就复合。”江弦生没有回答舒明言的疑问,而是将时间重复了一遍,且更加具体。江弦生知道舒明言会疑惑,会不解,但江弦生还是没有解释,只是反复强调时间。
“2047年7月15日以后你还想和我在一起的话,我就再不会放开你。”江弦生用了放开这个词,如果可以,江弦生本不想放舒明言离开,但江弦生答应过舒明言,答应了,就要做到,江弦生一贯如此“安排的行程我会配合,我也积极去看医生,但是除了必要场合,我们保持距离。阿言,你不用等我,我们顺其自然好吗?”话语艰难地在喉咙间滑动,似乎在用呼吸将泪意逼退,然后将那句话推出唇齿。
“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不用在意我,放手追逐吧。阿言,你知道的,我这是希望你能够快乐,长长久久的快乐。”
舒明言泣不成声,不管是当下的舒明言,还是身为旁观者的舒明言,都因这句话失声痛哭。
要是怎样的深爱,才会在最爱的时刻放手,要是怎样的狠心,才会让最爱的人去爱别人。
舒明言应当是被爱包围,在爱中露出笑颜,而不是因我被困在悲伤里。这句话江弦生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在心底补完,但江弦生的心声却落入了旁观的舒明言耳中,每一世,江弦生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在梦境中响彻。
这一世和前两世不同,变了许多,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依旧没有救下齐想,依旧渐行渐远。江弦生不再激烈抗拒舒明言的靠近,总是默然应对,最亲密的距离不过是挽手而笑,一个笑得苦涩,一个笑得淡漠,笑意都未达到眼底,她们是最亲密的陌生人。
共同的工作越来越少,慢慢的,舒明言感到了自己的疲惫与勉强。渐渐地,舒明言主动减少了和江弦生的接触,她们成了相交后又分离的两条线。
追逐一个不会回头的人是怎样的感受呢?舒明言清晰地感受到了,是心痛,是酸涩,是苦闷。
江弦生的治疗效果不如人意,她会崩溃,她会大哭,她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自言自语,会一个人坐在角落不知道在看什么,江弦生似乎在一点一点的变成一个疯子。久病之下,再强大的人也会被击倒,所有幸福的过往,在疾病面前被一一击碎。江弦生用尽全部的演技,成功地让所有人都认为江弦生已无法被治愈,江弦生最终会成为一个疯子,这是周围人的共识。
舒明言不想放弃,但江弦生疯狂时的一次次推开,清醒时的一次次冷漠相待,让舒明言分不清她所爱的那个江弦生是否真的被疾病杀死,舒明言觉着自己似乎也要生病了。
最让感情消磨的,往往是时间,是往日不再的时间。
2045年7月8日,江弦生33岁生日这天,望着精心准备却被发病的江弦生打落在地的生日蛋糕,舒明言忽地感到茫然,她坚持了九年,突然不明白自己坚持的意义在哪里了。
舒明言无疑是爱着江弦生的,还有两年,但现在已经经常发病的江弦生,两年后会痊愈吗?答案是否定的,舒明言太累了,工作很累,生活很累,江弦生也让她很累。
舒明言爱的江弦生已经不在了,舒明言不由得想到。
一开始的几个月发作一次,慢慢地变成两个月发作一次、一个月、半个月、三五天、然后一天发作许多次。江弦生演到最后,有时候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看着被她故意拍烂的蛋糕,江弦生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江弦生知道,这个蛋糕是舒明言亲手做的。
我这样真的是对的吗?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对不起……”好似清醒了过来,江弦生无措地站在破碎的蛋糕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