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很担心,“要不要去看医生啊?”
“我会安排的。”
阿姨离开后,江英先换掉外服坐到何幸阳身边,看样子是刚睡下不久,还没有要醒的迹象,放在被子外的手干枯的不像话,再看原来莹润有些肉肉的脸,现在也凹陷苍白,还有很重泛青黑的眼圈,如果把现在的何幸阳丢进剧组直接演癌症晚期患者,甚至连妆都不用化……
都怪自己,如果那晚没有在何幸阳的办公室里亲昵,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听何幸阳的话,他好后悔。
连连的叹气,吵醒了睡眠很轻的何幸阳,干涸的嗓子,轻轻地、带有些许疑问地唤他,“英先?你回来了?”
调亮原本昏暗的床头灯,同时按开壁灯的开关,江英先拿起水杯递给何幸阳,“先别说话,喝口水。”
何幸阳坐起来,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你回来得很早,工作都处理完了吗?”
“不早了,都已经晚上八……”说到这里顿住,晚上八点是不早了,但相比以前奔波赶通告,和何幸阳许久见不上一面的他相比,确实太早了,何幸阳对他的认知还停留在坐牢以前,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想到这里又忍不住酸涩,心有愧欠,抱住何幸阳,头依靠在何幸阳单薄的肩膀上,“我想多陪陪你,把过去欠你的时间都补回来。”
“……”何幸阳张了张嘴,但不知要说什么,良久才缓缓道,“你不欠我什么,是我自愿的。”
江英先痛心不已,更用力的抱紧了何幸阳,他贪恋这幅身躯的温度,不舍得放开。
何幸阳被勒得发痛,可他竟然觉得痛也是好的,至少让他麻木的血肉有了些许知觉,证明自己还活着,可是他真的撑不下去了,他真的好累,连最简单的呼吸都成为负担,“英先,你现在有好的工作,好的生活,我为你高兴。”
“……嗯。”江英先静静听着,维持着姿势仍抱着何幸阳不放手。
何幸阳继续平缓的说,“如果有喜欢的人,不用顾及我,我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什么?”冷不防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江英先摸不着头脑,松开拥抱诧异地对视何幸阳,“我喜欢的是你,幸阳,我没有变心,你在想什么?是谁对你说了什么吗?”
何幸阳目光垂下,不去看江英先受伤害的眼,“怎么会不变心,你这样优秀,我不在的这几年,一定有很多人追求你,我已经帮不到你了,不如断了,换一个对你事业更有帮助人。”
江英先眉头深皱,抓住何幸阳的肩膀激动地高声质问,“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什么叫换一个对我更有帮助的人?!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吗?!”
何幸阳被他晃得头晕,但他忍着不说,只是说,“我们……身份相差悬殊,不合适了。”
“幸阳!你到底在想什么!”江英先急得眼眶泛红,“你怎会这样想,我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没有贬低过你,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就那么坏吗?”
何幸阳不回答也不否认,“我跟你回来,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如何……我没想跟你继续走下去。”
“你想走?除了我这里你还能去哪?你的房子被你爸妈租出去了,他们也早跟你断绝了关系,你都忘了吗?只有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幸阳!你不要多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伤口撒盐他最在行了,何幸阳被他言语里的现实刺痛心腹,抑郁于心深处的苦终于崩溃决堤,眼泪不住地夺出眼眶,“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惨,我当初就不该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累了!你放我走行不行!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
他哭,江英先也不免触动跟着一同悲伤,“是我的错,所以我要补偿你啊幸阳,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不做了,你不要讨厌我,幸阳,别走,我不想你走。”
他伤心地抱着何幸阳哭求,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慢慢松开,才发现怀里的何幸阳脸上挂着泪痕,因为体力不支已经昏迷了。
无论如何叫都无法唤醒,他惊慌失措,简单换了两人的衣着便驱车赶往医院。
诊断之后,挂了吊瓶,营养不良有贫血症状,江英先向主治医生描述了一些何幸阳的表现,医生将这情况定义为厌食症,这种病症分生理和心理两种现象,让人身体消瘦、精神萎靡,胡思乱想,情绪反复无常,严重时还会产生幻觉,对身心健康造成严重伤害,需要格外重视病情发展情况。
“他的体重不能再下降了,长久下去会器脏衰竭。”江英先脑中不断闪回医生说的这句话,“药物治疗无法根治,需要家属更有耐心地开解患者的心理问题。”
要他怎么开解,他对何幸阳的内心想法一无所知。回忆过去,全是自己单方面的撒娇,何幸阳一直默默支持他,给足他安全与勇气,让他放手去拼搏,从没提过要求、从没有向他索取过任何东西……这样无私奉献的爱宠坏了他,让他忽略了对何幸阳的关心与爱护,他刚才怎么好意思问何幸阳自己有那么坏?他就是这么坏……高举爱的大旗,行为却像只贪婪的白蚁,把原本拥有广袤前程的何幸阳啃得碎骨残髓。
笨拙地打开手机搜索厌食症的治疗方法,全是模棱两可的回答,一点帮助没有越看心越乱,该怎么办……
他坐在病床前,看着病恹恹的何幸阳,一筹莫展。
「芝加哥」
戴珩津才下飞机,他的境外账号便收到了新的指引消息,所以急着到酒店安顿下来安排后续工作,方经园没经验,不适应时差,到酒店就倒下了。张天齐对上级安排个初级空降兵不满,但碍于方经园跟领导的关系,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在屋内商议后续,故意很大声还频频叫半昏半醒的方经园注意听,戴珩津无奈,把张天齐叫出房间,两人到建筑物后巷无人的角落,“按照我最初制定的计划进行,你随便让小方做些触及不到核心内容的工作,别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他。”
张天齐神色凝重,“难道你怀疑……”
“还是那句话,在没有完成任务回国之前,你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明白。”每个人的任务与角色都不同,也不会刻意询问对方的具体工作内容,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中途被策反或从最初就被渗透导致任务失败。他们并不是所有人分工完成一个任务,而是分散成多条方案路线,增加成功概率。
戴珩津抬腕看表确认时间,“从现在开始,48小时后联系不上我,就断了我这条线。”
张天齐同样确认时间,“嗯,注意安全。”
“你也是。”
与张天齐分别,出巷口,拦出租车直奔对方刚才发给他的地址。
午餐后,单粱又被蒙上眼睛,不知道自己又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一直在走路,应该没有离开这片园区,但应该不在同一栋楼里了。
他闻到很浓的雪茄味,猜测这些人是不是带他来见幕后大BOSS了。正想着如何应对,眼罩被人从后面扯走,怪疼的,“能不能轻点!我又不是硅胶人!”
他的抗议遭厉声训骂,“Shut up!”
互相不顺眼大眼瞪小眼后,单粱才想起正视大落地窗前办公桌后那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背着光,轮廓很刺眼,不由往前迈了两步,却被身后凶神恶煞的保镖们扣住,他不屈服地咬牙挣扎,“放开我!”
正面的那个人挥了挥手,保镖们便听从指示放开了单粱,随后纷纷退出了这个宽敞的房间。
单粱抬起头,视线从朦胧变得清晰,居然是那个和他相约后厨偷偷觅食宵夜的老外!
虽然很震惊,但看过不少影视作品的他,也很快接受了这个离谱的设定,所以表现的很从容,“你就是齐严的老板?”
纳特·博森手指敲敲桌面上那份纸质检测报告,绕出办公桌,慢慢走近单粱,看到单粱警戒地后退半步,“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单粱才不信他的鬼话,“想让我做事,先满足我的要求。”
纳特停在距离单粱三步的安全距离,“要求?”
“装傻?齐严答应给我的五百万美金,买戴珩津的命,别说你不知道。”
纳特听后笑了笑,“他让你杀Dai?……有意思。”
听他这样说,单粱有些迷茫,难道杀戴珩津是齐严私下的主意?那绑架他的事呢?单粱握拳问道,“如果你不想杀戴珩津,那你绑架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死在这里,我也为难,但个人恩怨,我不会插手。”
“个人恩怨?难道你做的事不是个人恩怨?”
“你不知道Dai的身份,自然不懂我们在争什么,”纳特欲言又止,“不过现在,我也不准备让你知道了。”
单粱最讨厌卖关子,“真的很老掉牙,别玩这种套路了,反正最后还是会说,痛快点吧。”
纳特转身回桌前,从检测报告下面抽出一张中文的文件,返回递给单粱,“那些都不重要,这个对你才重要。”
单粱狐疑接过来,他以前拍戏的时候见过类似的东西,更熟悉后面会衍生的N种剧情,没想到都21世纪了美国人还这么没有想象力,以为拿出亲子鉴定,他就会立刻倒戈加入敌营了吗?
对付他们,用最俗套的剧本,单粱甚至觉得乏味,轻车熟路地表演震惊,捂着嘴一副难以置信,抬头再次看纳特的瞬间眼眶便红了,“你!你是……这不可能!”
纳特微蹙眉心静静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
这还用问?你看看咱俩浑身上下除了性别一样,哪儿还有相似之处?单粱虽然无语,但他为了维持剧情正常走向,岔开话题,开始没头没尾的诉苦,“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香港,费尽心思掏逃出来被好心人收留,被查出体内有D品残留,伤了大脑,说我活不久,我好不容易克服了这些,收养我的阿姨又病了,我只能拼命赚钱给她治病,因为除了她,我就没有亲人了!这些年我孤孤单单,为了赚钱出卖自己……你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让我受那么多苦!”
他梨花带雨哭腔乱嚷,感情到位了,可惜咬字太含糊,纳特根本听不清,只听懂了最后那句埋怨,“我一直再找你……二十年了……我甚至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如果当初那个女佣没有把你抱走……我至今后悔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子。”
有故事啊,单梁小小的八卦一下,“她为什么要把我抱走?我妈呢?她也被带走了么?”
纳特转身坐到另一边的棕褐色软皮沙发上,并招单粱过来坐,等单粱坐到他对面的位置,“我的工作,会连累家人,所以格外注重安防,那个女佣在你出生前就一直照顾你妈妈李尼亚,大概有三年多,表现很好,我对她最没有戒心,直到她挑我最忙的那天,用书房里那把我留给尼亚防身的枪,击穿了她的心脏,还把你抱走卖给泰卡家族领地里的人,等我找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被送走了。”
怎么还真有点能连上关系的感觉,单粱追问,“泰卡是什么?”
“是以前和我竞争公司占股的另一个家族,他们和东南亚合作很深,做D生意,势力很大。”
“所以你现在赢了吗?公司是你的了?”
“我不是老板,只是这个地区的管理者。”
“你还有老板呢啊?是谁啊?”
纳特眼底深邃,单粱的提问太直接,一眼便看穿,“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以后你只用听我的话,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相同的话他听了太多遍,每个人都扬言保护他,可谁真正做到了,他不是空有皮囊的弱者,不需要任何保护,“我不喜欢被关起来,我想自己做选择。”
纳特注视他的目光中几分怜爱更多追忆,“你很像尼亚,我不会认错的。”
说完站起来,到西北角落的书柜前,蹲下后启动了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转过来对上单粱往这边好奇探究的眼,“你可以把藏在身上的枪拿出来了。”
他怎么知道?单粱乖乖拿出来放到茶几桌面上,“这是齐严给我的,里面没有子弹。”
“嗯,还算诚实。”纳特这回坐到了他旁边,把手中的盒子从桌上向前推到枪的旁边,眼神示意单粱打开。
单粱照做,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些散装的子弹,“这?”
“这就是当年丢的那把枪,我知道齐严找到了,它的子弹是特制的,只有我这里有。现在都归你了。”
这么慷慨?真把他当亲儿子了?刚才还说自己很注重安全,转脸就把这么致命的东西送给他?单粱越发看不懂眼前这局,他没傻到认为管理这种大公司的人会因为一张破纸破数据就完全信任一个陌生人,这外国人一定有其他目的。
单粱瞪着子弹盒子在心里咆哮,为什么大家都在跟他打哑谜,他又不是名侦探柯南!真的猜不透啊!
纳特看着单粱傻眼的表情哑笑,一通电话打来,“Dai来了。”
“带他过来见我。”
放下手机,纳特意味不明的的笑容让单粱毛骨悚然,感觉……情况不是很好。
入园便被搜身拿走了全部可疑物品,连领带夹和袖口都被卸下,只给他留下了钱包和手表。
入楼后,齐严突然出现在电梯口,对引领戴珩津的保镖说,“从这里开始由我接手。”
保镖自然不会怀疑,点头离开了。
只剩下两人的电梯间里,戴珩津不惊讶,也没有主动和齐严交谈,对于他的沉默,齐严笑容款款,“你不问我么?”
“你站在这里,已经回答了所有问题。”
“是么。”齐严转手按下最顶层的按钮,回过头来打量戴珩津不悦的臭脸,“这些年,有想过我么?”
戴珩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齐严勾唇角笑了笑,“你为了他,独自来这里,就有意义了?”
戴珩津随便他说什么都不打算回应,压抑心中的怒火,打从见面起便在心底劝诫自己冷静。
“可惜,你付出真心,人家未必领情。”
戴珩津动动嘴,转视电梯角落缓慢跳跃的数字,不回应。
齐严知道他在听,沉默只是慌乱的伪装,“他开价五百万美金,答应除掉你。”
戴珩津笑了,这是单粱会做出来的事,“对付他,只要开价更高,无需顾虑。”
齐严也笑,笑容里不怀好意,“如果他得到的,比金钱更富有呢?你是有钱,但也不是什么都给得起。贪婪的人,总是想要更多。”
“叮——”电梯门应声而开,齐严作出请的手势,“纳特在等你,他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