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好亲善的笑容,罕见地出现在了这个面容清矍执掌大权的男人身上,他眯了眯眼,面上挤出几道横褶,拱手道:
“与王爷久别重逢,不料是在袁某人的家事上。若是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梁堰和淡淡道:“家事要紧,袁大人先忙。”
袁兆安的这一态度全都落在了陈轻央眼里,她不动声色看向身旁的男人,神情在那刻晦暗了一瞬,空气中悬浮的浊物不知依附何处,弥漫的跌进眼中,和她幼年时千百次抬头所看到的场景一般,这一切却又在梁堰和看向她时归成一潭平静的水。
原来,她臆想的敌人也不是当真沉稳、坚不可摧。
她的目光一一掠过灵柩边跪着的孩童,袁兆安子嗣不丰,这里跪着的大多来自袁家二房。
目光最后落在了灵堂之上那一顶漆黑油亮的棺木上。她缓缓伸出手,想要将点燃的香放置在香炉内,紧接着一截碎掉的香屑就打在了她的手背上,莹白的手背很快烙了一记深灰印,没人看清袁兆安是何时出手的。
陈轻央没有避让,只是沉着的用指腹擦去那一条灰白痕迹。
梁堰和亦是面不改色,他这人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神情极是散漫,一度让人觉得这份凉薄里面还有几分绝情,见他似乎并没有为陈轻央出头的打算,有了这么一个态度坐定,反倒是让袁兆安心定几分。
袁兆安冷冷道:“亡母与六公主身份有别,能受六公主的香已经很是感激,至于那断了的香便算了吧。”
他并不想让陈轻央敬香,在这种有悖伦理的情况下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明智之举。
陈轻央也意识到了,她将灭了的香放置在案台上,由着最后一点星子暗去,目光凝向他时,神情淡漠,亦有些冰冷:“逝者已矣,袁大人节哀。”
“六公主说的是,逝者已矣,该放下的自然就要放下。”袁兆安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死人往生,活着的人还要向前看。”
陈轻央恍惚了一瞬,心中轻轻呢喃这番话,人死了就一定能放下吗?若当真要放下,那她走到如今难不成是一场笑话吗?
不过,有些事情只要她想做谁能拦得住?
高堂之上的靖帝不行,手握重兵的梁堰和不行,他袁兆安更是没有资格!
陈轻央回过神,神色一狠,旋即笑道:“袁大人府上喜丧,这话我亦送给大人。”
两人之间像是浇筑着一道无形高墙,高墙之下暗流涌动。
袁兆安忍不住握紧拳,眼神透露了一抹凶戾,站在一旁的袁夫人脸都白了,她心下不安的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妄图示意面前这位乃是金枝玉叶,帝王之女,轻易开罪不起。
袁兆安冷冽的视线横扫向身旁愚蠢的妇人,懒得理会。
陈轻央如今还是皇室女,身份不简单,但他心里另有成算如今他已另择其主,也正是需要一份投名状的时候,那位想要收拢定远王,他若做成了,日后便是从龙之功。
尽可早日彻底拿下两江,手握大权,如今的两江看似风光,暗地里却早就被各方势力蚕食鲸吞,他周旋其中也该为自己筹谋了。
况且,具他所知,那位心里可还一直记着这位六公主一笔账呢。
只不过这位六公主虽看起来有几分倔性,但到底也只是养在男人后宅的女眷,哪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他属实想不到是什么血海深仇的账,能叫那位记到如今。
陈轻央缓缓开口:“今日是袁府的大事,合该老夫人的事为重,既然拜过了那便不多打扰。”
梁堰和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站在她身后岿然不动,在这场荒诞怪剧之下他缓缓开口道:“袁大人家事繁重,本王就不打扰了,至于别的事,等袁大人述职过后有的是时间商议。”
对这番推辞袁兆安很是不满,但是一时也寻不到发作的借口。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肺腑中的浊物,以令耳目清明,他心里盘算了太多的事,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京城连降数日雨,他耽搁太久了。
定远王夫妇离开袁府,陈轻央却是不想坐马车回去。
这市井热闹,她许久没见过了。
梁堰和见她这副没心肝的模样暗自发笑,同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这个少时与他掏心掏肺的姑娘瞒了他许多事,不过他亦有没能宣之于口的事。
不过也是,两人只做一载夫妻,若是牵扯太深,恐怕分别时会不太好受罢。
二人走了一路,因着梁堰和比她高出不少,步伐自然也大,他常年行军脚步生风,在这会却时刻要迁就她、等她看完了沿街摊铺才能走。
慢慢的他也就放缓步子,和她并肩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