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微动,听见“铛”地一声脆响,堤石被一股遒劲蛮力立时震去一角,利刃插进坚石没入三寸,屹然不动。
一青放眼望去,神色稍怔,只见堤石裂开,正无声无息地吞噬雨水。方才没看清郎主是如何出手的,实在可惜了。
赤眉低眉垂眼,不为所动。
马上的凌文袤回身,望向躬身直立的两位家奴,久久出神。
这只是他的另外两条命,而已。
在湧州他不曾广招贤才,所以没有文韬武略的左膀右臂,他只是舅父手下的一名良将。孝玄帝未崩逝之前,需要极力夹尾做人臣,孝玄帝崩逝之后,同样因父亲,得做个听父命的孝子。
而在京都,没有左膀右臂,万事寸步难行。
他回首遥望前方。
良久。
“一青,把短刀给我取回来。”凌文袤翻身下马。
一青得命,赶紧冲去拔刀,捧着寒刃送到凌文袤身前,凌文袤取刀收回刀鞘。
凌文袤看赤眉,笑着相问:“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赤眉年近四十,额角宽阔,赤眉纵目厚唇,身材魁梧,常年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褐色衣袍,从未见他更换样式。
一青则大不同,估摸十五六的年纪,长着少年人鲜有的清秀模样,穿着的衣袍制式相同,色却不同,每日一换。只因做家奴的缘故,常年弓背哈腰,仪态极差,与赤眉的仪态大相径庭。
赤眉回:“奴与一青同为侍奉郎主。”
“答非所问。”凌文袤双臂叉上胯,“一青可是你的儿子?或者你二人为师徒?”
闻言,一青双目瞪圆,他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跟着赤眉有饭吃,有事做,有功练。肯定不会是父子、师徒。
因为赤眉只能叫赤眉。
“都不是。”赤眉沉思一瞬,道,“一青是奴在山林里所捡。”
“一个人跑进山林捡了一青?”
“是。”赤眉木讷地应,心下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文袤定了一刹,打起呵呵:“山林里都还能捡到活人,你比山林里的野兽有能耐。”
战火纷飞,天灾无情,饥不择食的活人,连山林里的野兽都要退避三舍,可若有人类幼崽出现在山林,山林的猛兽必定为了这一口食物,血脉中的护食兽性爆发,与落单的抢夺者一定拼个你死我活。
若非这样,那便是赤眉有着不想为人反复揭开的前尘。
凌文袤招呼一青过来,一掌拍向一青的脊背:“大男子,顶天立地,往后给我站直喽,我凌宪的随从,坐如钟,站如松,行如捷豹,从不卑微。”
他可以恣意妄为,而他的随从,是他的脸面,绝对不可被人轻贱。
“是。”一青倏地打开肩胛,板板正正,“郎主!”
凌文袤点头含笑:“赤眉,往后多教他些学识、礼仪才是,我的随从目不识丁,坐行无状,怎可相伴左右。”
赤眉凝着神,似乎在思考,没有立即接话。
他和一青同为家奴,不该有教人学识的本事,他也未曾想过教一青学识,只希望一青简简单单做一死命家奴,听命家主,只为一个目标而活,无需分辨利害,无需考虑对错,冷血无情,无牵无挂。
但自己不一样,他已经听出郎主话里的含义,郎主笃定他能教一青,此事,瞒不过郎主的眼睛。自己既有能力教一青,便不可欺瞒郎主,郎主的命令,他也不可推拒。
“是。”赤眉应答。
面对赤眉的迟疑,凌文袤不以为然,转身瞭望汎河。
这条穿越边城的大河,汹涌澎湃,河堤两岸虽然林木耸立,却依旧挡不住汛期的决堤。大河两面地势开阔,林木外便都是农田,农田连年被淹……
白言霈督造公主府的同时,就曾向宫中递折,愿意亲自督建汎河水利沟渠,连图册都已亲自绘制妥当。
重建这条汎河水利,迫在眉睫。不知那时的孝玄帝骆炜诠,为何迟迟没有批示。
凌文袤眉心微动。
或许是孝玄帝忌惮白氏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气焰。
皇帝未曾示下如何解决汎河决堤一事,而白言霈却已将奏折、图册一同送往宫中,在孝玄帝看来,是否是逼皇帝行事?
这也只是凌文袤的猜测。
孝玄帝已崩逝两年有余,凌文袤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也不去解决汎河水利一事。
或许,在他父亲凌晖眼里,有比此事更重要的事情。
凌文袤踩蹬上马,问赤眉:“赤眉,你可曾行军打仗?”
赤眉一怔,咽喉滑动。
一青向凌文袤呈去马鞭,凌文袤顺势把短刀抛给一青,吩咐:“一青,明日你独自把这柄短刀送去公主府,让长公主给它起个名,就说是我所赠。”
一青看向赤眉,有些发难,因他未曾与赤眉分开行事过,见赤眉一动不动,他才惶惶地应下。
凌文袤攥着马鞭,叩击一青身后:“给我站直喽。”
说完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