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白言霈捧在掌心的妹妹。
车驾停在博望台的墙垣下,骆苕下车仰望上去,小小的人在高耸入云的博望台下渺小单薄,而博望台在辽远的天际下同样渺小单薄,一重叠着一重没有尽头,不知谁才是真正掌管天下的主。
骆苕又向击鞠场那面望去,人墙挡住了她的视线,似乎男子击鞠比赛已经结束,她回首拾阶而上。
在步云阁骆苕净面后,换下被汗尘沾染过的僧服,随一众婢女往博望台前。
跨进台前时瞧见贺兰融正在禀报击鞠场相关事宜,末了,贺兰融向骆苕鞠来一礼后拱手上座:“陛下,臣先告退。”
行过一切繁文缛节后,骆苕才落了座,不过片刻,礼官来禀女队赛事就绪,请皇帝骆炎和东刕加木王子前去击鼓开赛。
座上的皇帝骆炎朝向凌晖,声色唯唯:“我体乏,劳烦大冢宰代我前去。”
凌晖“唔”下一声起身同加木一同前往赛场,直到二人远去,骆炎才对骆苕倾吐:“阿姊,炎儿今早去给母后请安,听闻母后眼疾发作絮絮疼痛不止,召御医诊治后才知,母后是因夜里流泪所致,不过阿姊不必担忧,御医已经开了外敷内服药剂,母后圣体必无大碍。”
稍作停顿他说,“这几日,炎儿还请阿姊进宫陪陪母后才好。”
骆炎小小的身躯端坐在大座之中,两只小手交叠伏在腹上,双腿垂落够不着地,重重的帝冠压得他越发瘦小,像一枚不堪匹配的珠玉嵌在龙座上。
“用的可还是原来的方子?”
听闻皇太后眼疾发作,骆苕动容,抬眼望向上座含胸佝背的帝王。
骆炎回她:“还是原来的方子。”
骆苕稍作松懈:“请陛下转告母后,宁华再过两日进宫。”
慕容瑾的眼疾是先皇太子离世后的第二年落下的,那时的骆苕陪着慕容瑾哭过,痛过,后来她不再哭泣,而她的母后没能走出来,一直被困在失子的那个深夜,眼疾、心疾终是要伴随余生了。
“还需再过两日?”骆炎疑惑呢喃,“阿姊,可是有要事缠身?”
骆苕只是摇头并未没回答他,正了身子说道:“陛下,您是九五之尊,真命天子,妄请陛下勿称宁华‘阿姊’这一称谓。”
骆炎像是察觉自己失了分寸,附和道:“是,是,是,今日这样的场合,是该庄重一些。”说时一边将身体往前挪了挪,一边展开双臂搭在两侧扶手上,腰背却依旧拘着,双脚晃荡两下,发现还是够不着地便放弃了。
“阿姊,你说这样,炎儿可是像一点……一点了?”
像什么呢,皇帝二字他始终没敢说出口。
骆苕沉默不语。
“阿姊。”骆炎还是用从前的称谓,有些撒娇,“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就让让炎儿,还是让炎儿唤你阿姊吧,一会儿大冢宰和加木王子回来,炎儿一定改。”
“好。”骆苕轻轻应下,回首之际,掠过立在龙座旁的御正上大夫谢奎。话音刚落下,只见骆炎从龙座上跳下,直直地走到骆苕面前,伸出手弯下腰拽她的双手,“阿姊起来,咱们往前站,去看仔细些。”
骆苕被突如其来的碰触惊去魂魄,她定睛看着骆炎,骆炎眼中闪烁着如同垂髫孩童般的天真、雀跃。
骆苕顺从地起身,任凭骆炎拉拽着她向台前走去。
行至阑干前,骆炎才松手,兴兴地指着前方诉说一番,骆苕无心在击鞠场那面,只是安静地默着。
她还在回想方才骆炎拉拽她时的模样,从前的皇太子弟弟骆奂,也会这样拉拽她。他们像极了,同样会撒娇,同样聪慧,甚至在许多的瞬间,骆苕能察觉骆炎的才智胆量更胜一筹。
骆苕的心乱了又乱,为何要做比较呢?为何把骆炎当做一位帝王来衡量呢?骆氏皇族已同秋风落日,骆炎他会死去,没有人会等他长大。
对于这个弟弟,骆苕从来没有亲昵过,只是骆炎出生时她曾抱过,白明绪被夷族后,这位弟弟便被她选择了遗忘,今日,骆炎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顷刻间产生了怜悯,怜悯他还是稚子,怜悯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戴着摇摇欲坠的帝冠走向死亡。
骆炎在向骆苕示好,骆苕知道。
骆炎并不是在她身上找寻血亲慰藉,而是对她有某种期盼和企望。
骆炎与骆骞不同,骆苕因骆炎的举动,翻涌出曾经埋在心底不敢直视的内心。
她没有帮助骆骞,只是答应了骆骞,佯装自荐去和亲。一面对骆骞品行的否定,一面答应骆骞的请求,从而刻意忽略骆骞一心只想除掉凌晖,都未来得及笼络几位朝中可以仰仗的大臣,终将会失败的结果。
骆苕厌恶骆骞。
内心深处,她早已放弃大嵘,放弃骆骞,放弃骆炎。
直视剖析内心今日是第一次。
因为骆炎。
…………
“阿姊,你猜猜,我们大嵘的女郎们会赢吗?”骆炎问得稚气却很清亮。
骆苕望向击鞠场的视线这才缓缓聚了焦,台下前方凌晖和加木二人被人簇拥着往这面来,待那一行人拾阶而上时,她回得认真和暖:“阿姊猜,会赢。”
骆炎烂漫地笑起来:“炎儿信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