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锅尽碗空,哪里还有什么办法?裴环之徒然安抚着可怜巴巴的小女童,恨不得掘地三尺,点石成金。
小女童嚎哭不止,直吵得祁霁脑仁生疼,她后退几步,又记起包袱中还有些被冻得梆硬的干粮,左右自己也吃不下,于是摸索一番,向小女童递过去。
酥肉饼散发出诱人的油香,虽说又冷又硬,可毕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上好油酥和上等肉馅,自然不是裴环之带的那些馒头可比。
小女童也没想到能“因祸得福”,她不可置信地接过酥饼,贪婪地在上面深嗅几口,然后大快朵颐。
见状,坐在一旁的其他小童也都跟着支棱起了身子。
他们一齐眼巴巴地看向祁霁,其间胆子小的干瞪着一双眼,胆子大的已经三两步蹿到了跟前。
觉察到衣角被人拽动,祁霁也终于得以从那片期艾目光中拔回视线,她低下头,竟是方才还在委屈落泪的小豆包。
此刻的小豆包已经三两下将手中粥饭吃了个精光,他仰着头,眶中还残留着未褪的晶莹,可动作间却已举起了那只满是乌黑的手爪子,拽住祁霁的衣袍。
祁霁捏着包袱的指节紧了紧,怜悯的同时忽然生出几分警铃大作的后悔。
包袱里除了干粮还有银钱,此地穷乡僻壤,粮食和金银一样是招人红眼的东西,若因此引人注意,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姐姐···”
见祁霁不为所动,那只落在其衣角上的小黑爪子就又撒娇似地摇晃几下,动作间纯真无辜,却又无不透露着小心翼翼的卑微讨好,看着相当惹人怜爱。
祁霁硬着心肠想,现在可不是大发善心的时候。
可对上这么个可怜兮兮的小童,冰冷的拒绝卡在喉咙,每看次那清澈无辜的大眼,就被无声地逼回去几分。
“多谢奇姑娘。”
裴环之适时出了声,又横身一挡挤进祁霁和小豆包中间,隔开二人目光,面露感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奇姑娘自己都还饿着,却将如此珍贵的酥饼分给大家吃。”
裴环之这次决心好好发挥:“奇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非是奇迹,真乃神迹!”
“···别吵。”
一碗白粥,还没到令她涌泉相报的程度,裴环之对词语的乱用显然已超过了祁霁可以忍受的程度,甚至就连方才对小童的无限怜惜都被其这横插一脚打消了大半。
她阻止裴环之的妙语连珠,如实道:“本来就要扔了,扔哪都一样。”
这村子诡事太多,对裴环之,祁霁仍警惕着不愿与之有过多牵扯,而想起那冷硬酥饼几要划破她喉咙的感觉,祁霁秀眉微拧,至今还留有些许不适。
裴环之脸上还挂着笑:···嗯?
接下来该怎么说?
林琅不是说女孩子要多赞美吗?
裴环之又被整不会了。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裴环之再次灰心丧气地放弃了友善外交,正杵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时,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如神兵天降,助他脱离窘地:“裴公子!”
裴环之应声回头,两眼放光:“村长!”
对于老村长的到来,裴环之可以说是大喜过望,他快步返回灶台,又蹲下身鼓捣一番,再站起身时,怀中就多出几捆粗布:“这次饭做的少了些,匀出点钱买了布,眼下天还没回暖,大家穿的太少,可别叫冻出病来。”
“裴公子,这——您这回真叫老头子不知该如何报答了!”迎面走来的老村长须发花白,衣裳更早都摞满补丁,看着不像一村之长,倒像是街边的叫花子。
他抖着手在粗布上来回抚摸几下,眼中竟涌出热泪,然后摆摆手,招呼着离得最近的几个妇人来到跟前:“先紧着孩子们,做几件衣裳。”
被点到的几个妇人两眼一亮,从裴环之手中接过粗布后更是兴高采烈,待老村长又殷殷叮嘱几句,就急忙带着布快速离开了。
眼下已过了子时,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天亮,她们得快些赶工。
这等布料,在宫中都不配拿来垫马车。
祁霁扭头看了那粗布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觉察到祁霁动作,老村长眼珠微转,这才发现村子里竟多了个生人,他上前几步,浑浊的双眼看向祁霁:“这位是?”
看着祁霁时,老村长眼中就没有面对裴环之时的激动和感恩了,他面皮向下耷拉,气息更仿佛沉入水底,一双满是沧桑的老眼上下打量着祁霁的容貌衣着,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目光时不时掠过祁霁肩上的包袱,来来回回,仿佛是在看一件货物。
而直到走到近前,祁霁才陡然发觉这个年迈的村长竟生的如此高大,其肩宽背阔,须发如针,尽管已渐显佝偻消瘦,也依旧不难看出,这位老村长年轻时定是十分魁梧的。
面对老村长的问询,祁霁低着头,只自顾自地将蒜舀收进包袱,神色间显然没打算对老村长做出回应。
从先前一番对话中就能看出奇姑娘脾气古怪,裴环之赶忙上前介绍:“村长,这位是奇姑娘,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裴环之顿了顿,又指指不远处正捧着酥油饼的小女童补充道:“奇姑娘是我的朋友,还给大家带了吃的。”
朋友?
祁霁动作一顿,咂摸着这两个字,眸中意味不明。
“原来是裴公子的朋友。”老村长也收回了目光。
“除了裴公子,村子里可有很多年没来过外人了。”
老村长自言自语一句,再看向裴环之时神情就就重又变得温和:“夜深了,那就请裴公子和裴公子的朋友随老头子去住处休息吧。”
跟着老村长一路走过槐村的大街小巷,祁霁无声打量着四周,眼前的一切都已同她刚进村时大不相同——
分明已至深夜,可整个槐村却像刚睡醒似的,妇人们忙着炊洗洒扫,吃饱饭的孩童则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嬉戏,偶见几个的中年男子低着头步履匆匆,人们动静不大,却热闹非常。
“槐村真是越来越热闹了。”裴环之看着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小童,感慨道。
“什么槐村,半夜三更才出来冒头,活像群倒头鬼。”
老村长沙哑着嗓音嗤了一声,似是有些自嘲,“也就裴公子还记得这个名字。”
“是槐村,”裴环之声音认真了些,“总会好的,只要大家在这里好好生活,这里就永远都是槐村。”
月光下裴环之的嗓音清澈温和,柔软又笃定。
可老村长却身子一僵。
他扭过头,浑浊的双眼落在裴环之脸上看了一会儿,才又缓缓转回身:“裴公子还是住先前的院子。”
声音听起来比先前更沙哑了些。
少顷,老村长带着裴祁二人走进一座小院,院子不大,只在正中起了间小屋——事实上槐村处处残垣断壁,也只有这间小屋还算得上完整。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老村长推开屋门,一股浓重的尘土气登时向着三人扑面而来。
小屋凌乱久无人居,两边堆着挂满蛛网灰尘的桌椅香案,中间则横七竖八地放了几张床板,看起来是临时供人居住的。
祁霁目光在屋中扫视一圈,发现在那堆叠的桌椅后,竟还立着尊形容陈旧的观音像。
观音俯首,菩萨低眉,于满目尘埃中无声望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原来是间小小的观音庙,祁霁收回目光。
引裴祁二人在庙中坐下,老村长又紧接着不知从何处提来一只挂满铜锈的茶壶,先是给裴环之倒了一碗,待要给祁霁也倒上一碗时,却被祁霁叫住了。
“用这个。”祁霁从包袱中拿出蒜舀。
蒜舀破破烂烂,边沿上还挂着几个缺。
看着那分明是不知从村里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破烂蒜舀,老村长明显一愣,虽然奇怪,但还是依祁霁的意思在蒜舀中倒满了水。
“裴公子早些休息。”
老村长又坐着同裴环之寒暄几句,可感激的话都已在先前说够了,倒完水后,老村长也再没什么能做的,他站起来,又低声同裴环之招呼一句,便缓步离开了。
情况已渐渐脱离了她的预想。
看着老村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祁霁紧悬了一路的心才终于放下几分。
如果说先前天真无辜的小豆包还能轻易惹人怜爱,那一路走来,亲眼看见这个村子后的祁霁心中就只剩下毛骨悚然。
有哪个村子是在深夜才会出现人的?
这个村子规模不大,可一路看下来少说也有一两百人,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村庄各处,那先前刚进村时,他们岂不就都在暗处看着她?
想到这里,祁霁心下愈沉。
鬼村,鬼村,如此装神弄鬼,倒不知是为了害人还是自保。
——也不知面前的裴环之在其间是什么角色。
祁霁摩挲着蒜舀粗糙的边缘。
方才一路而来,她已大概记下村中地形,槐村位置偏僻,皇室身份难有大用,包中银两许能救她性命,但贸然露出只会引火烧身。
祁霁一边思索着若有不测自己能与之抗衡周旋的筹码,一边下意识地捧起蒜舀。
可蒜舀送至嘴边,却忽然皱起眉。
这里的水,很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