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着几只老鸦分食大鼠,这个场景实在瘆人,饶是祁霁再见多识广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呆愣片刻只觉毛发悚立,此地决计是歇不成了,她折回身,重又拖着饥渴交加,丝毫不想动弹的身体往别处走去。
约莫是戌时。
看不见月亮方位,祁霁就在心中暗自估摸着太阳落山后的时间,都说半夜三更鬼敲门,现在才是戌时,所以她是决计不会相信人们茶余饭后的那些鬼神之说的。
祁霁看了眼渐在枝头汇聚的群鸦,这么对自己说。
乌鸦越来越多,光秃秃的树杈不多时就竖满了漆黑的叶子,沉沉挤在祁霁路过的树枝上,用僵硬的不会转动的眼珠盯着树下的过路人。
祁霁抬头挺胸,坚信就算是鬼也不会在不合时宜的时机出现,她目视前方,听到树上动静就把它们想象成父皇带自己南下巡游时环绕在车架外的大康百姓。
呀呀——
“快看,这就是咱们的康宁公主!”
呀呀——
“多亏了康宁公主,要不然我家里的粮食,还要这么一年一年的烂下去!”
呀呀——呀呀——
“谢谢康宁公主!”
“谢谢康宁公主!”
村中道路大多是羊肠小径,七扭八拐绕来绕去,祁霁抱着远离分尸地的想法一鼓作气拐过几个弯,直走到不知第几个拐口,还未转过身就忽然闻到股奇异的米香。
米香软糯馥郁,在二月寒风中温暖的几叫人生出幻觉。
饥寒交迫的祁霁在米香引诱下快走几步转过拐口,甫一抬头就见那黢黑街巷上赫然亮着一只白烛。
白烛幽幽,晕出融融鹅黄光影,照亮一方狭小黑暗的天地,也照出一口氲着浓白雾气的大锅。
一口在无人村落里热气腾腾的大锅。
那场景别提有多诡异了。
可祁霁却走上前。
纤细身影顷刻被包裹进浓白雾气,垂眸再看,那口直径足有五尺的锅里竟满是白粥。
饥饿和寒冷占据上风,祁霁定定看着那热粥,正此时,寂静中又突然响起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街巷处便跟着浮出个模糊黑影,那黑影身量细长,一步三跳,看着惬意欢快,似是遇到什么喜事。
不多时就到了近前。
离近了再看,来人腰窄肩直,玉骨松姿,看着挺拔漂亮,如寂寂夜里的一株秀木,竟分明是个少年人。
少年人肩头扛着把色泽明亮的黄铜大勺,口中随意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调,抬眼见有人站在灶前,当即精神一振。
只见他三两步走上前绕过灶台,隔着大锅对上正冲着白粥发呆的祁霁,先是定睛在祁霁脸上瞧了片刻,然后蓦地咧开一口白牙:“姑娘,要喝粥吗?”
蒸腾雾气中忽然闯入一个腰间系着襜裳的少年,少年肤色白皙,眉目清朗,唇瓣开合声音清脆悦耳,恍恍如天上铃音。
他笑望着祁霁,双眸明亮如星,眼角处略微向下弯曲又向上扬起,平添几分纯然可爱。
好一个如梦的少年。
祁霁用迟滞的大脑想。
而看着神情怔愣,对他的话丝毫不做反应的祁霁,裴环之心中就不由得发出一声满怀悲悯的叹息:这姑娘肯定是饿傻了。
于是他弯下身,从极其简陋的灶台下抽出只瓷碗,又将扛在肩上的铜勺放进锅中搅动一番,三两下舀出碗热腾腾的米粥,朝祁霁递了过去。
米香忽近,只味道就勾得祁霁肚子急不可耐地咕咕叫了几声,裴环之听见祁霁腹中动静,就又笑眯眯地出言邀请:“姑娘,喝粥。”
声音柔软轻和,哄着她似的。
少年伸来的手骨节匀称,映在烛光下连手背上的细小绒毛都根根分明,腕上缠了段乌黑的绑布,交错盘绕而上,勾出半截紧实的小臂,看着不算粗壮,倒也并不纤细。
“多少银子?”祁霁终于开口问道。
诡异的村庄,诡异的灶台,和看着纯良无害,可出现在此处就总叫人觉得诡异的少年,祁霁虽然很想就此离去,可饥寒交迫的身子却不由分说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裴环之一愣,又笑:“今日的粥不要钱。”
天上掉馅饼,不是圈套就是陷阱。
“不吃。”
祁霁当即转身就走,可脚下刚迈出去一步,就听身后人又道:“一文钱。”
对有些人来说,一碗粥就是一个恩情,世上多的是想挟恩图报的人,所以裴环之完全能理解祁霁不愿意吃白食的想法,虽说这粥确实不要钱,可夜黑风高的,若是跑到别处再遇上什么土匪强盗,岂不是更麻烦?
裴环之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个麻烦,他顺从地开了个价,又将手往前伸了伸。
祁霁当真是饿急了。
若这少年真的心怀不轨,那在这无人之地,她实际上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祁霁便也不再犹豫,又从包袱中摸索一番,放了粒碎银过去。
“这···”裴环之颇为无奈地看了眼灶上那一两银子,“姑娘,找不开。”
“算上这只碗的价钱。”祁霁又道。
裴环之手中的白瓷碗,口宽底平,是寻常人家中最常见的样式。
虽知祁霁大概是并不在意那点银子,但裴环之还是好心提醒:“这碗也不值。”
“是我的,就值。”祁霁不为所动,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可指尖刚刚碰到碗沿,只一瞬就又收了回来。
嘴角还挂着笑,险些将碗掉进锅中的裴环之:?
觉察到裴环之疑惑的目光,祁霁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她直起身,目光也跟着略微转向别处:“这只太普通,确实不值那个价。”
祁霁抬手指向灶台角落处一只不起眼的碗:“我看那只不错。”
···那只更不值。
但裴环之非常识趣地没有多嘴,而是麻溜地将其拿来盛满粥给祁霁递了过去。
相比白瓷碗,这只碗的容量要小上很多,厚底黑漆,奇形怪状。
祁霁接过碗,三两下便将白粥喝了个精光,看着祁霁意犹未尽地抿唇,裴环之目光灼灼,神情中似还带着些许新奇:“好喝吗?”
“尚可。”祁霁并未觉察出裴环之语中的探究,只如实道,“就是有些辣。”
用蒜舀子盛粥,那能不辣吗。
裴环之心中暗自嘀咕一声,嘴上却不忘继续邀请:“还喝吗?”
祁霁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再要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