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客厅里,空气似乎凝滞到停止流动。
向明意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朝向尤之萤。
周虔仍在劝说,向明意充耳不闻,走到晦暗的落地灯旁,一言不发地看过去。
尤之萤与她对视。僵立了两秒,还是顺从地走过去,却有人更快一步,站到了她的右前方。
“向阿姨,是我……”
“和他没关系。”尤之萤一口打断他。
向明意也并不看他,只对尤之萤说,“跟我进来。”
周虔担心她情绪大于理智,让她别冲动,“他们才刚下课回来,不然让他们先休息一会儿……明意,你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向明意避开他试图阻止的手臂,不容置疑的口吻让周虔愣了一下。
她没有停留地走去书房。
周重西紧跟尤之萤的脚步,快到门口时拉住她的手腕,“我和你一起。”
腕上的手指握得很紧,手心异常的热,甚至让人有被灼痛的错觉。
这下连周虔都不怎么冷静了,面容严肃地出声阻止:“重西,松手。”
话音落下的同时,尤之萤已经抽出手,她没有回答他任何话,只是独自进了房间。
自尤之萤有记忆起,向明意的眼睛大多时候很平静,在小学二年级之前,偶尔也会有对她不满意的时候,但即使生气那眼神也十分薄淡,似乎吝啬于对她投入更多的情绪,小时候为了完成老师要求的命题作文,尤之萤曾经好好观察过。她只觉得奇怪。
后来越长大,尤之萤越觉得那大概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平静,更像是过度痛苦之后的“麻木”,是人生失控后的“认命”。
此刻,看到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竟然多了点明显的愠怒,尤之萤甚至觉得突兀又陌生。
她已经做向明意的乖乖女儿很多年,再没和谁打过架,没让老师因为她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学习成绩一路向上,甚至向明意以前谈恋爱她都会不露痕迹地讨好对方,绝不成为她的阻碍,她是邻居提起来都要夸“明意你真是好福气”的那种小孩儿。
但现在,显然不是了。
尤之萤站在掩闭的门边,神思莫名其妙地回到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和别人打架,也是这样被叫到屋里,也是这样的距离。那时候她还很矮,需要仰着头看向明意。
当时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思绪被打断。
“你自己说。”那封情书被向明意扔在书桌上,她就站在桌角旁边,容色如霜。
对,就是这句。
尤之萤看着她:“说什么,你不是看到了吗。”
向明意没想到她会这样回应,“所以你现在的态度是,理直气壮到无话可说,是吧?”
没有回答。
“尤之萤。”向明意向前走了一步,“说话。”
“你想知道什么?”她抬眼。
向明意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刚来的时候。”
向明意不敢相信。
“这几个月,你的心思都在这件事上是吗!你在想什么?你是搞不清楚你现在该做什么,还是搞不清楚你们是什么关系?”
尤之萤被她的眼神刺痛。
“你们做了什么?到哪一步了?”
尤之萤咬着唇肉,不知道是难堪更多还是委屈更多,从胸腔到喉咙都憋得发慌,她低着声开口:“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做到哪一步,妈妈?”
这样的反问彻底激怒了向明意,她再难保持冷静:“别叫我。尤之萤,我对你很失望。”
罕见的尖刻冷厉。
尤之萤同样被刺激到,脱口道:“那太好了,我就是要让你失望,我当然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才找的他,我每天都在勾引他,我给他写情书,我还想亲他,如果可以我也许还会做更过分,或者说在你看来很肮脏又无耻的事,最好能让你失望透顶,让你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家是不可能过好的!这就是我的想法,现在你清楚了吗?”
向明意错愕地看着她,眼里怒气难抑,“你故意的?为什么……”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结婚?”截住话头的人眼睛红了起来,“我真是搞不懂你,你不是都想好了吗,等我成年你就要离开宜泠,再也不要管我,那现在是干什么,不会是要给我一个家吧?还是你想要再生一个小孩?你不是不想要小孩,你只是不想要我是吗,可是你不会后悔吗,等你后悔了是不是又会怪我?你是不是要说我毁了你的前半生,又毁了你的后半生!”
尤之萤整个人都像进入应激状态。
向明意喉咙动了动,“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么多年你不累吗?假装做个负责任的妈妈你不累吗?”
尤之萤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从来不在向明意面前哭,她想起第一次看到向明意日记的时候,夏天闷热的阁楼里,那些字一个一个蹦进眼睛里,有些她不认识,也有很多地方没那么理解,只有懵懂的难过,午睡的时候躺在竹床上淌眼泪,和现在一样怎么努力也擦不干净。
她放弃了。
“我也不想叫你……如果我知道你这么不想做妈妈,我不会来的。我宁愿你扔掉我!真的,如果我让你这么痛苦的话,我宁愿你扔掉我,就像你的父母那样!”
尤之萤几乎在颤抖。
向明意脸色发白。
就那么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崩溃地哭泣。
书桌上的台灯温柔地亮着,白得发黄的光晕笼在那里,一小片光线落在向明意瘦长的手臂上,她始终站在那个位置,
房间内,寂静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