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唱阳衣衫猎猎,像把煞风景的刀,横插在温情脉脉的两人之间。
俞灯青见到是他,被打断温存的不悦化为惊喜,寒星似的眸子目光灼灼:“这才传书几天,你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和师兄的道侣大典,我岂能错过。”
殷唱阳一身黑衣,脸被风吹得雪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唯独眼睛漆黑如墨,上挑的眼尾如勾勒山石的皴笔,说不尽的迤逦,那是一种阴鸷的美。
俞灯青常常感到稀奇,为师兄弟两人会有截然相反的气质而惊叹,他拉起贺殊行冰冷的手,用掌心捂热,冲殷唱阳一笑道:
“太好了,要是你没赶回来,我和殊行都会牵心挂肠,这样的喜事少了你的见证,总不完满……”
接下来的话殷唱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少了他的见证?俞灯青和谁结为道侣不好,为什么偏偏是要和贺殊行!
早在进入大能洞府前,殷唱阳就有隐忧,担心对方的幻境会和贺殊行密切相关,眼下被证实,他默默垂下头。
随着气息逐渐紊乱,他更不敢抬眼看两人,怕在下一刻就忍不住向贺殊行挥剑。
他注视着地面,呼吸越来越急促,脏腑也越来越灼热,在细密的痛苦中,他眼底充血,连带着眼尾洇红。
俞灯青见他没反应,拍了拍他的肩。
“别碰我!”殷唱阳怒道,心下一惊,当即运转心法。
体内的灵力十分狂暴,运转心法带来小小梳理一下子淹没在洪流中。
他撑不住了。
俞灯青原本噙着笑,那笑却戛然而止——他终于看见殷唱阳的眼睛,魔魅秾艳,有着化不开的红,惊道:
“你走火入魔了!”
殷唱阳拔剑,在火烧火燎的焦灼里,剑指贺殊行,那汹涌的快意让他冷笑:
“我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
“你疯了?!”俞灯青扑过来抱住他,祭出清明心智的符箓,疯狂朝他身上砸。
“让开!”殷唱阳甩出剑气,“这是我和他的事。”
眼前视野震荡,殷唱阳连连眨眼,看见目无下尘的贺殊行,终于舍得从座上起身。
对方浅笑依旧,秀丽的脸上并无慌乱,下颚隐在氅衣的毛领里,温声道:
“既然师弟战意勃勃,当师兄的乐意至极。”
殷唱阳气极反笑,他最恨贺殊行这副虚伪的嘴脸,仿佛是在迁就他,多恶心!
他轰出一道剑气,贺殊行侧身避过,凉亭的栏杆应声崩裂,木屑飞溅。
正当他再次举剑,眼前的景物更加重叠,在一阵眩晕中,他甩了甩头,不期然听见俞灯青低声道:
“对不住,你先歇会吧。”
后心顿时传来剧痛,殷唱阳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醒来时,殷唱阳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他怔怔看着屋内,恍然想起这是俞灯青的洞府,他应该还在对方的幻境中。
殷唱阳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一时也不想起身,他没想过俞灯青会偷袭他,在对方为贺殊行出手时,他的不设防是如此可笑。
不过俞灯青终归是顾及旧情,没把走火入魔的他送到师父那里。
殷唱阳捂脸笑了一会,但那笑声甚至有点凄凉。山外遥遥传来乐曲声,缥缈空灵,如奏仙乐。
殷唱阳被乐声吸引,走出洞府。整座望月峰寂静无声,斜阳西沉。
极目远眺,在天际尽头,雄浑的主峰沐浴在残阳中,在将暗未暗的夜色里,渐次亮起灯火。
雪花在灯火织成的光带中飞舞,雪地映着天幕最后一点暖色。
寒风吹拂,殷唱阳觉着冷,他抱臂望过去。
主峰少有这种张灯结彩的阵仗,晚风袅袅送来乐声,也向殷唱阳传递出一个糟糕的讯息。
……
在道侣大典过后,晚间就是宴席。
俞灯青游走在宾客间,饮酒应酬,恣意从容,因为终于得偿所愿,英俊疏朗的面目蒙着浅浅柔情,更添几分华彩。
他频频望向贺殊行,席间众人都忍俊不禁。
贺殊行不久前才从昏迷中苏醒,旁人照顾他身体,并没有来灌酒,因此周围空出不少余裕。
俞灯青退到贺殊行身边躲清静,被尾随的劝酒者堵住,众人连声起哄:
“喝杯合卺酒!喝杯合卺酒!”
俞灯青扫贺殊行一眼,对方似在凝神思索,并没有出声,怕叫他为难,俞灯青耳根薄红,驳斥出主意的人:“瞎凑什么热闹,一边去!”
“可以的。”贺殊行却同时笑道。
周围乍然响起惊呼声,贺殊行在年轻一辈中是魁首,皎皎如天上月,能看到这般人物的好戏,让不少人都精神一振。
俞灯青耳朵发烫,暗自唾骂自己沉不住气,在贺殊行面前露了怯。
于是也若无其事应允下来。
旁边人呈上器具,给两个酒杯斟上酒,俞灯青取过一杯,头脑晕晕乎乎的,和贺殊行右臂交叠。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俞灯青想,他将酒杯靠近嘴唇,瞥见另一杯酒也离贺殊行的唇越来越近——
殿外突然传来响动,一个提剑散发的人影从门口闯进。
贺殊行举酒杯的手轻轻一顿,他越过俞灯青肩头,定定望向来者。那人有着世上最明亮、最凶狠的眼睛。
殷唱阳周身裹挟着殿外风雪的森寒,步步逼近,不期然和大殿中央的贺殊行对上视线。
他直直盯着对方,勾起嘴角,但话语里却毫无喜意:
“这门亲事,我绝不容许!”
如平地一声惊雷。
满座皆惊,哗然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