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三弟出生的那个早晨,阳光熹微,清风习习。
因为刚过端午,捞月百货堂门口的艾草枝条还没有取下来。
艾叶尖尖上挂着许多清晨的露水。
东边的云霞,似乎比往日更加温柔。
八岁的乐壹牵着三岁的妹妹的小手,焦急地等候在房门口。
屋里时时传出母亲痛苦的叫喊声,令乐壹急得五官紧皱。
小姨饶柳媚坐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捂着额头,低垂地面朝木地板,心事重重。
乐壹走到她面前,“小姨,你别这样,我都害怕了。”
他牵着妹妹的手紧了紧,强忍眼眶里的泪水,“阿娘生欢欢的时候明明没有多么难受,怎么这次……”
小乐贰低头咬着下唇,自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理智与冷静。
即使她心中亦忐忑难安,却并没有像哥哥那样让担忧的情绪外泄出来。
饶柳媚抬起头,眼里有着两个孩子看不懂的情绪。
“你娘亲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儿的。”
乐壹可怜巴巴地问:“那小姨在担心什么?”
饶柳媚乌黑的眸子在两个孩子脸上左右流转几许,若有所思地说:“我希望她能再生个女孩儿,如果是儿子……”
话音刚落,屋里传出了响亮的婴儿哭声。
三人同时转头朝房门看去,不由自主扬起惊喜笑脸,紧接着长长松了口气。
产婆一边擦手一边推门而出,朗声报喜,“母子平安!”
乐壹激动地把妹妹抱起来疯转三圈,“好哦!弟弟妹妹我都有了!”
乐贰抱着哥哥,微微笑着,喜怒不形于色,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只是对她来说,能浅浅地笑一笑已经是莫大的愉悦了。
兄妹二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饶柳媚渐渐沉默的表情。
乐明明走出产房,脸色黑得异常。
他与饶柳媚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复杂的无奈。
饶柳媚起身走到他面前时,两个孩子已经兴高采烈地进屋去看母亲和弟弟了。
“姐夫,既然是个儿子,你可要早做打算。”
说完,饶柳媚用眼神指了指乐壹的背影,“乐乐小的时候还没有百货堂,可怜他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该他得的,不能让旁人凭白捡了去。”
乐明明一身朴实无华的短褐工装,很不耐烦地叹了气,从饶柳媚身上移开视线,“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
按照父亲乐明明和小姨饶柳媚的说法,是因为乐壹出生时大家都在忙着修建百货堂大楼,这是他们走出秘境后决定经商的第一步,万事都小心谨慎,亲力亲为。
捞月谷许多孩子都被交给两个年迈的姥姥照看,时常半个月都见不到父母亲,生活过得很是辛酸。
乐壹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乐明明心中对长子藏着一份亏欠,希望这个尽全派之力建造的百货堂将来能够由乐壹继承,更希望饶柳灵能将最好的子规啼和降雨传给乐壹,让他成为下一任谷主。
然而次子的出生,显然不在乐明明的计划之内。
“乐乐。”
无数次乐壹欢欢喜喜地看着弟弟时,乐明明就将他拉至一边,按着他小小的肩膀严肃叮嘱,“虽然他是你的手足兄弟,但也是你最大的对手,你要趁他还年幼,抢在他之前练会霜满天和祥雨。”
乐壹看了眼摇篮里还在咬指头的弟弟,歪嘴嘟囔道:“你都说了多少遍,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可你就是记不住啊!”
乐明明一生气,用力打了一下他的屁股,“你娘让你照看弟弟,你就在这里看着?有空不如去练习子规啼!才练到第三层就懈怠!”
乐壹揉了揉屁股,有些不服气,鼓鼓囔囔地说:“我去练功的话,你还要弄你的那些破木头,小姨要看店,那小弟谁来照看?”
乐明明不屑道:“让欢欢带。”
乐壹震惊,“欢欢才多大?!她自己还需要照顾呢!”
乐明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女孩子将来都要带孩子,早些学会也是好事儿。”
乐壹歪嘴“啊”了一声,十分不理解,“欢欢将来可以做很多事情啊,为什么一定要带孩子?”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去给我练功!找这么多借口就是为了偷懒是不是!”
一连串巴掌落在乐壹屁股上,打得他哎呦哎呦直叫唤。
可惜母亲饶柳灵又出门去了,没人能救得了他。
“老爹!我不偷懒了,别打我了!”
那会儿突然多出来的软乎乎的弟弟让乐壹很是新奇,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弟弟的摇篮边,还能借口偷懒逃避练功,简直爽翻了。
可这样的心情只持续了三个月,渐渐地,他看着曾经一起在“托儿所”吃过苦的同伴都能自由自在地玩耍练功,而他却不得不守着一个还要喝羊乳的婴儿,时常半夜被闹得连觉都睡不好。
他开始烦了。
“乐乐,娘亲要出门,这次大概半个月才能回来,你爹爹沉迷做机关小物,我不信他会照顾好孩子,柳媚更是个不靠谱的,娘亲只相信你,你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来,娘亲教你怎么温羊乳,怎么换尿片……如果弟弟身体出现异常,你就把他泡在冷水里,但是别淹死了,记清楚哦!”
母亲交代这些话时,他答应得信誓旦旦。
如今这些话徘徊在他脑子里,只能令他烦恼。
他又看见七八个小伙伴结伴去河边捉鱼,在玩心的诱惑下,他终于决定赌一次侥幸:我就玩一会儿,让别人看着,没关系的吧。
“喂!你!”
他捉来李家大郎,按到属于他的椅子上,那把椅子旁边就是躺着弟弟的摇篮。
“帮我看会儿。”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