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参视线转移回三个女人身上,急切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侍女回道:“我们昨天下午路过这里,看见你躺在路中间昏迷不醒,还以为你死了呢,仔细一探才发现没死。”
侍女如此后怕地说完,话锋一转变得略略骄傲起来,“当时下着大雨,你一个人昏在雨中,我们娘娘仁厚慈悲,瞧你可怜,才让你在我们车里躺了一夜。”
林参垂眸思忖,一连串的疑虑蹦了出来:下午?躺在路中间?大雨?是黑袍人把我放在这里的?他为什么不杀我?
中年嬷嬷给女人梳妆完毕,走到女人面前满意地打量一番,视线始终没有看林参一眼。
“既然醒了,身体也没什么大碍,那就早些离开吧,我们还要赶路。”
嬷嬷言语里透着嫌弃,逐客之意更是不加掩饰,林参听出来她不太喜欢自己,站在原地尴尬地不好意思再开口问些什么。
可有些问题总得问个清楚。
好在,女人比嬷嬷慈祥,她按住嬷嬷的手,抬起食指点着太阳穴转了转,再指向林参摇摇头。
「不要为难他。」
林参眼睛微睁,心道:她是?哑巴?
嬷嬷应“是”,瞥林参一眼不说话了。
小侍女走到林参面前说:“我们娘娘为了把马车让给你,只能让侍卫先回安都多买一辆马车,又在这里等你醒,足足等了一晚上,可是既破费还耽误进城时间了呢。”
难怪这里有两辆马车。
林参退后一步再次拱手弯腰,“实在麻烦夫人了,请问夫人家住哪里?改日我会登门赔礼道谢。”
小侍女不知怎么回答,回头看向女人。
女人两只手抬起来,比划了一些哑语手势。
她作哑语的时候动作轻缓,脸带微笑,表演般的表达,瞧着令人如沐春风,舒心自在。
林参潜意识里自动将她的手势翻译成句。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相遇既是过客,有缘自会重逢,无需刻意来寻。」
等她做完哑语手势,小侍女再重新面向林参,“我们娘娘说,不需要你……”
林参颔首打断她的话音,“有劳姑娘传话,不过我看得懂。”
侍女:“哈?!”
听见这话,一直没正眼看过林参的嬷嬷都惊讶地认真打量了他几眼。
女人站起来,激动地走到林参面前,表情十分惊喜,做哑语的动作比之方才加快许多。
「你懂哑语?」
林参点点头,抬起手用哑语手势告诉她「小时候,母亲教过。」
女人读罢手势,愣了片刻,须臾抬眸,满眼笑意盈盈,并伸出左手拇指朝右手食指靠了靠。
「真是缘分。」
林参微笑回应:“我叫林参,小字拾鲤,住在这附近的望安山上,夫人您呢?”
女人稍一回眸,嬷嬷便心领神会,上前解释道:“我们夫人是皇亲贵胄,身份与你云泥有别,这里不便多言,此次回安都省亲,住几日就走,以后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到了,还是免了客套麻烦吧。”
女人顺着嬷嬷的话对林参微微歪头,浅浅一笑,带着风霜的眼角皱纹里,既有些遗憾,也有些无奈。
林参被连续拒绝两次,深知再问就成冒犯了,于是真挚地说:“天涯一别,恩情无以为报,我会去道观为夫人祈福,祝夫人布帆无恙,平安归家。”
女人笑意更浓,向着林参走近一步,微微仰头深切凝视着林参双眸,晨雾光点在她弯如明月的眼中隐约闪烁。
可看似欢喜之下,林参却尝出一丝悲情。
嬷嬷:“娘娘又伤感了。”
林参在她满是沧桑感的眼中,不知不觉斟酌出了更多味道,无法琢磨的深情在心间缠绕,又总在即将触碰之时像雾一样挥散。
但嬷嬷和侍女的话把他从怀疑中拉了回来。
侍女:“林公子,我们娘娘啊,心思就是太过柔软,难得遇上你这么个懂哑语的知心人,她呀,又多愁善感了。”
林参心道:原来如此。
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满眼都是故事与遗憾的人。
她的一双眼睛,比戏台上的呐喊更令人沉重,即使笑着,亦令人心碎。
林参差点被她带到另一个世界。
“抱歉……”
他仓惶回神,匆匆退后半步,避开女人支离破碎的眼神,“我得回去了,夫人保重。”
侍女从两辆马车之间的绳子上取下已经晾干的绿色圆领袍派服,折叠整齐交给林参,“你的衣服,我们给你洗干净了。”
林参接过衣衫,再次对女人鞠躬表示感谢。
马车渐行渐远,车轮碾过湿泥土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
女人掀起珠帘,倾身探出窗外,在林参送别的目光中回眸望了他许久。
晨雾慢慢回拢,马车与女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淡白的天际。
林参这才动身离开,一边穿衣一边朝望安山上走。
长长的石阶前,五个年轻人在此来回踱步等待了整整一夜。
何竹手里的灯笼燃烧了整晚后油尽灯枯,此刻只剩温语手中那盏灯还坚强的能发出亮光。
周禧最先听到雾里传来脚步。
“林参!!”
在周禧大喊之后,一连串激动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林参疲惫地拄着木棍,深吸一口气,接受命运般地,朝前方蒙蒙亮的暖光中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