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书房只不过是房东定义的书房,书房里并没有书。
租来的房子没有产权,从搬进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走的,像书籍这类既占位置又沉重到难以搬运的物品如同累赘。
况且他工资不高,生活相对拮据,每一分钱都用在买刚需品上。
当有阅读需求的时候,他会选择去市图书馆免费扩充知识储备,登录线上网站也能搜索到他想要的资料,买实体书就显得更没有必要,除非具有相当意义的收藏价值,他是不会烧钱购入的。
他的书房里有电钻和电焊,还有一套完整的修理工具。
起子、钳子、镊子、锤子、扳手、螺丝刀,应有尽有。
他从小就有极强的动手能力,家里能拆开的机器都被他拆解复原过,精通古法机关术,大学时参加机械狗设计大赛还夺过冠,改装技术无人能敌。
要不是改装车不能上路,他的摩托早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孤品了。
私造管制刀具同样违法,但他可以自制万能/钥匙和锁头。
这两样东西在关键时刻定有大用。
穆扶奚正专心致志地捣鼓着他的防身工具,手机忽然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他远在滇南的父母打来的视频电话。
老俩口如今临近退休,闲暇日子多,心里挂念他,每天都会挑在他下班后跟他视频通话,在屏幕外看看他,嘘寒问暖一下。
穆扶奚接通视频电话前,把手里的工具换成了镊子,随手捞过桌台上的多肉冰玉。
他的演技早就在应付父母的突击检查上练就得炉火纯青。
于是当老俩口看见画面里他时,他正握着镊子薅冰玉底端枯烂的叶片。
两位慈祥的老人出现在对面的镜头前。
他的父亲冲他挥挥手,一言不发。
他的母亲则满脸堆着灿烂的笑容,兴高采烈地问他:“儿子,在干嘛呢?今天上班辛苦吗?领导有表扬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一如既往地抛过来,砸得穆扶奚晕头转向。
穆扶奚只是温和地笑着,一概没有回答。
他知道郑毓芳并不想要他的答案,走个流程罢了,真正想说的话还在后面。
不出所料,郑毓芳说了两句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儿子,你最近方便休年假吗?能请到假就回家一趟吧。老家这边有个小姑娘,今年二十四,比你小一岁,研究生毕业,长得挺好看的,工作也稳定,和你一样在体制内,听说是税务局的。”
穆扶奚怎么会听不出郑毓芳的言下之意是让他回家相亲。
他之前不知道婉拒了郑毓芳多少回,说自己单身挺好的,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生子了,他这份时刻为人民服务的职业也注定了他无法担起家庭责任。
他自认为态度表达得足够坚决,意愿也表示得相当清楚,架不住郑毓芳声声哀叹,时时惋惜,说看着娶妻生子,抱上孙子,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穆扶奚头疼地扶住额角,信口开河:“我在冀安这边已经有交往对象了,婚姻大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在滇南安享晚年吧。”
郑毓芳语气兴奋:“真的假的?不会是诓我的吧。你对着警徽发誓,你没有骗人。”
穆扶奚:“……”
不知为何,他莫名想起了今天傍晚被丈夫残忍杀害的受害女性,继而回想起了郑毓芳当初教育他的言语。
当时他刚满五岁,不明白自己名字里的“奚”字是什么意思,就天真懵懂地问郑毓芳:“妈妈,我名字里的奚是什么意思,是尧舜禹那样的王者吗?”
彼时年少,他天真地以为扶奚是指扶持新帝登基,郑毓芳却郑重其事地解释道:“不,奚是指奴隶,女性/奴隶。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心存善念,去帮扶、解救、保护这些被压迫的底层女性。”
他问郑毓芳:“那爸爸和爷爷奶奶知道吗?”
郑毓芳的回答振聋发聩:“妈妈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但你已经姓穆了,所以你的名字,该由妈妈来取。”
这番言论对他世界观的形成和塑造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改变了他的一生。
而此时此刻,他拧紧了眉,忍不住问:“您不是认为婚姻制度是对女性的剥削吗?”
郑毓芳矢口否认:“谁说的,我和你爸相敬如宾,日子不是过得挺好?到了年纪总是要组建你自己的家庭的,你是不知道,退了休以后一个人过看着别人家庭美满有多孤独。你结了婚以后对自己的老婆好点就行了,关键不还是在于你对她的态度吗?”
穆扶奚陷入长久的沉默。
婚姻或许为女性带来了触手可及的幸福,同时也让她们在柴米油盐中磨平了棱角。
郑毓芳的反抗,终究是永远停留在了为他取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