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月华下,裴闻雪慢悠悠走在长廊中。
出了廊阁,毫无遮掩,不合时宜的寒风卷席而至,吹得园间细心栽培的花儿四零五散,各色娇嫩花瓣旋在半空,然后散落泥土里,只余无一丝颜色的枝丫随风曳动。
两位侍女一脸愁容地在那里尽力补救。
“这天气真诡异,前些日子本来日头暖和了,现下却骤然这般冷。”一个侍女叹了口气,拂了落在身上的花瓣。
另一个侍女道:“是啊!夫人种的花都被风吹走了,她明日看见一定会很难过的。”
说着,轻轻脚步声传来,两人转身。
只见一长身玉立的青年遥遥走来,待走近,她们认出他的模样。
“闻公子?”
两个侍女叫了一声,一起行礼,裴闻雪停步含笑颔首,然后她们便看见了他怀中正抱着一个裹着厚重狐裘的姑娘。
风吹散雪白绒毛,露出了酣睡的姑娘清灵的侧脸轮廓,青丝随风而动,有石榴色的花瓣落至她额间,像是为她脸上添了花钿般。
只窥见一眼,裴闻雪便侧身离开。
一人开口,有几分迟疑:“闻公子怀里的人,是月姑娘吧?”
“是吧。”
两人的话被滔滔的风声掩盖了去,裴闻雪看着怀中少女脸上停留的花瓣随风而去时,轻轻笑了笑。
他推开木门,走进了屋子中。
借着半开窗柩泄入的月色,他走到塌旁边,微微躬身,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在榻上,还未收回手,墨发散了下来,扫过他侧脸,和楼棠月的青丝碰在一起。
他默默盯了半晌,无奈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收回手。
没了桎梏,楼棠月微微侧身,面对塌外,狐裘散开,冷风袭来,她不觉皱起眉梢,蜷缩起了身子,让本就瘦弱的身躯蜷成了小小一团。
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就碎。
霎时间,裴闻雪眸中涌起难以琢磨的复杂情绪。
他坐在榻旁,目光久久停留在她微皱的眉梢,阴影半拢,露在月色下眼眸深如潭水,只轻轻一眨眼,冰冷的潭水沸腾,翻涌出无数难以窥见的细微情愫。
犹豫半晌,他还是伸出了手,拂开黏在脸上的青丝,然后轻轻按在她微皱的眉梢,自言自语般:“阿月,你想要什么?为什么在睡梦中还这般忧愁。”
本不期待回应,可他话语刚落之际,他听见了面前少女的轻声喃语。
他低下头,慢慢靠近,想要听清楚:“阿月,你想要什么?”
只见她眼睫微颤,仿佛睡梦呓语般重复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一瞬间,仿佛冷水浇下,沸腾的潭水变得波澜不惊,裴闻雪勾起唇角,半晌,自嘲般轻笑了声。
起身将被裘给她捻好,他转身离开。
…………
女子面无表情看着瓷盆中燃尽的火,待满盆灰烬随风飘入黑夜时,她点燃烛火,进了里屋。
她穿着雪白里衣,神色淡淡地上前关了窗柩。
“吱呀”一声,木门大开,有人携带寒风气息进来。
“婉君。”
这声名字唤得缱绻,带着久违的满腔情意,让柳婉君不禁看了过去。
青年墨发尽披,一张漂亮至极的脸上带着微微笑意,饱含春意的双眸里氤氲着藏不住的情意。
“家主,你喝酒了。”柳婉君此言说得肯定。
“没有。”
微莫生耍起了小性子,皱着眉头不肯承认。
柳婉君慢慢靠近他,替他卸了沉沉的披风,然后抬眼看着他,眸色轻柔,澹澹情意几乎要刺透她的双眸。
她低头,仿佛公事公办般问道:“家主今日要歇在这里吗?”
骤然被揽住怀抱,浓重酒香味扑面而来,柳婉君神色微怔,只听微莫生的嗓音有着些许颤抖:“婉君,我爱你。”
自嘲般地笑了笑,柳婉君面色冷静道:“家主爱我什么?我容色家世都这般普通,不及家主身边美人半分。”
“没有。”微莫生神色紧张解释,“那都是作戏,我没碰过她们!”
见她不语,他退后一步,擎住她双臂,仿佛许下承诺般:“婉君,我此生只会有你这一位妻子,我不会辜负你的!”
柳婉君淡淡瞧着他,将他这幅神情尽收眼底,然后道:“疼。”
微莫生立即收回双手,像犯错的小孩子一般。
抬头,伸出手触到他发冷的脸,柳婉君笑了笑:“家主可知,你喝醉后一向不记事,每次来妾身这里诉衷肠后的第二日总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所以。
微莫生看着她,她轻轻垫脚,覆上了他的唇,然后离开,笑着望着他。
她可以放任自己!
他很快反应过来,直接揽过她的腰,扣住她后脑勺,让她紧紧贴着他,低头吻了上去,唇齿交融,听着她细细的喘息声。
他想,真好!
喝醉酒后果然又梦到她了!
…………
这个梦腥风血雨,刚开始楼棠月仿佛裸着身子站在冰天雪地里冻成僵人,过了不久,只听有着神仙般的声音问她话,她顺着答了,风停雪止,烘烘的热意席卷而上。
“滴滴”声传入她耳畔,她只觉唇齿干燥至极,一点口津也生不出,嗓子火辣辣的疼。
艰难地撑起身子,她睁开双眸,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微府。
骤然忆起自己喝醉后的话,她为难地摸了摸头,低声喃喃道了一声“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