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骤然复杂起来,她不可不相信帝王忙起来还能记着她这档子人!
想了想,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两人绕过御花园,已至冬日,花园里却春色满园,嶙峋假山间是繁茂绿叶和竞相绽放的各色花朵,精美亭台隐在绵延的花海中,其顶的金色琉璃瓦在艳阳下还在熠熠生辉。
轻笑声从亭子里传来,楼棠月收回目光,没有向那边看。
“还算聪明。”玉姑姑看见她的动作,语气带着几分告诫:“一会经过亭子时低头,跟着我走就行。”
她垂头,眼下映入青石板,耳畔响起溪水的潺潺声,与此同时,她也听清了风儿带来的亭子里的娇笑声。
“那边的人,给本宫站住。”
女子的嗓音如蜜一般甜。
“楼小姐记住一会别说话。”兰姑姑停下脚步,微微皱眉,吩咐道。
脚步声传来,有人下了长亭。
甜腻的香味扑面而来,诱人想要抬眼一观。
“这不是兰姑姑吗?这是带着谁啊!这般着急,看见本宫都不行礼?”女子话带笑意,言语间却是意味深长。
楼棠月眉间一跳,这是暗示兰姑姑不循礼节。
兰姑姑语气淡淡,她躬身行礼:“奴婢拜见嘉贵妃,奴婢近些日子管着司衣局的事,双眼昏花,故而没看见娘娘,还望娘娘原谅。”
楼棠月随着一起行礼,心中却暗道不好!
嘉贵妃!她是裴昭的母妃!
若是让她认出自己,她恐怕要被好好“问候一翻”,思及此,她将头埋得更低了。
只听女人意味不明笑了声,然后道:“姑姑老眼昏花,你身后这姑娘也眼瞎没有看见本宫吗?”
按理说,隔着重重花影,她们确实什么都没有看见。
楼棠月还未开口,兰姑姑便替她答了:“这位小姐是宫外人,未见过娘娘。”
女子顿了半晌,提步走到她面前,冷声道:“抬起头来!”
楼棠月呼了口气,抬眼,看清了面前女子的样子。
五官娇媚,肌肤细腻白皙,眉眼微扬,颇有勾魂摄魄之态,让人只觉魂牵蒙绕,青丝梳成惊鹄髻,发间插着莹亮的珠钗,上坠着如银珠般的流苏,繁丽娇贵,让人只觉她如二八少女一般。
她对上她高高在上略有挑剔审视的双眸,见她眸间划过一丝讥笑,然后道:“这般容色的人,谁眼瘸,送进宫来?”
难怪会突然让她抬头,连兰姑姑都忽视了去,原来以为她是送进后宫的!
“所以奴婢这就要送她出宫。”兰姑姑并不解释,顺着她的话道。
嘉贵妃笑了笑,吩咐人让开了路:“如此,本宫便不拦姑姑了。”
楼棠月见之松了口气,她目光轻移,却陡然凝住,不远处的的宫女有着她熟悉的样子。
质水着宫装站在不远处,身姿端正,目光遥遥望过来,盯着她。
她肯定认出她了!
她若开口,嘉贵妃肯定会再次拦下她的!
楼棠月眨了眨眼,还未移开目光,却见质水已经转了眼眸,不再看她。
兰姑姑转头看她:“走吧。”
她垂头重新跟上兰姑姑,但直到她与兰姑姑走出御花园,也没人再来拦两人。
走过冗长宫道,楼棠月终于看见了宫门,见兰姑姑停了步子,她躬身行礼:“这一路多谢姑姑了。”
语毕,却不见她答话。
楼棠月抬眼,发现她面色复杂盯着她身后。
她转身,看见了不远处停着一顶轿辇,装饰华贵,宫人在一旁静静站着。
能在皇宫里坐轿辇的人,想必是身份极其尊贵之人,而轿辇停在这里,像是专门等她的样子。
她想起了一个人。
芊芊素手掀开薄纱,容貌颜如舜华,但让人首先注意到的是她温柔典雅的浑身气质。
高玉公主!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楼棠月看着她,然后见她直接往这边走了。
她心里霎时慌乱几分,前两次伪装成老婆婆和她见面还有斗笠遮住她的神色,现下却什么都没有了。
她慢慢走近,楼棠月扫过她神色温和的脸,行礼:“见过公主。”
兰姑姑也要行礼,但低头前,却看见了高玉公主骤然僵硬的脸色。
“你要出宫吗?”她道。
楼棠月怔住,这话明显是对她说的。
“是的。”她抬头,对上高玉公主的双眸,那双眸子除了柔和外还掺着一股复杂的意味。
高玉公主开口:“你回不去了,未央街的动乱传入宫中那一刻,父皇立即派兵封了所有来自岭南的官员的府邸,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虽惊讶,但她也能理解,京中暗藏的巫族人已经到了如此猖狂的境界,这般情况下,确实是宁可杀一百也不能错放一个了!
她忆起了霓镜,她在这次的动乱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我……”
“你随我去坤宁宫吧,明日再想别的法子。”高玉公主突然开口。
“去找个客栈”几个字哽在喉间,楼棠月定定高玉公主,见她转头低声道:“跟我来吧。”
心中兀地一软,不管如何,她总是这般善良。
只是,她抬眼望了一眼朱红宫墙上方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过半柱香时间,天色便黑魆魆地压了下来,不见任何日光。
京中现下,只怕比这天色还要暗无天日。
…………
养心殿内,明亮烛火下,殿下跪着一人。
高座上的帝王,脸色平淡,眸间却带着几分森然的肃杀之气,他只轻轻掀眸,如潮水般威严涌入每个人口鼻,让他们甚至不能呼吸片刻。
大多数官员都是一副僵僵的样子,他们揣着袖,脸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地的人。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怎么敢?
帝王轻笑一声,官员只觉头皮发麻,他道:“鹿鸣烈,你刚刚说了什么?再给朕重复一遍。”
鹿鸣烈以头叩地:“臣所言句句属实!臣发现三殿下与巫族人暗中有联系,且密谋叛国,意图夺皇位!”
其余听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有人脸上带笑,有人不敢抬头,而有的人已经悄悄看向了鹿鸣烈话中所指之人。
他今日着了一身玄色衣袍,身形修长,独站一隅。
听见这足以致他于死地的话语,他垂着眼,脸色隐于阴影中,没有人能窥见他此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