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木塔被她毁得只余骨架尚且算得上坚固,此时掉下去几乎没有木架让她攀住求生。
也算自作自受。
质水苦笑一声,刚想垂下手,松开木棍,下一瞬,木棍却被猛地一拽:“质水姑娘,你可抓住了!”
质水惊愕抬眸,神情几分迷茫。
她看见了楼棠月伸出双手拉住了她伸出的木棍,她白皙的双手用力到绷出青筋,白净额角上染上几分灰尘,混合着汗水,已经有着几分脏污,但那双明亮的双眸却紧紧盯着她。
她皱眉,想要用劲将她拉上来。
质水依旧怔然不解:“为什么要救我?”
明明最亲的人将她卖银子,侍奉多年的主人将她当做揉圆搓扁的玩意,这个上一刻与她尚在争锋相对的人为什么会救她?
楼棠月满眼金星,这时候怎么还能问这个?往日的聪慧劲呢?
她双手紧紧握着木棍,上面的小刺深深刺进她的手里,让她一时疼痛难耐。
轰隆倒塌声在她耳畔响起,她大声道:“你能上得来吗?”
质水这时才猛地回神,她抬眸,一字一句道:“姑娘抓紧,我需要借力。”
说完,见楼棠月点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她荡了荡,触到只余半块的木架,攀了上去。
她刚刚坠落的地方,零散木头和灰尘一起掉下,刚刚如果迟疑一秒,她还是会被这些东西砸下去。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楼棠月:“你为什么要救我?”
楼棠月扔掉手中木棍,正心疼看着自己渗血的手,闻言,看她:“我一开始掉下去,你不也想拉我吗?”
她话没说错,她一开始设计让质水掉下去,好为自己攀到木塔顶部创造机会的时候,看到她掉下去,质水下意识伸出手想拉她。
那时她就意识到,这姑娘心底似乎不坏。
“有来有往而已。”楼棠月垂眸,轻轻将红绳绑着的布袋重新系回腰间。
质水怔住,神色恍惚。
她那时的伸手有许多缘由,可能因为她看她眼神的温和,她对她的关心,尽管别有目的,但是楼棠月确实让她感受到自己被重视。
于是,看她坠落,忍不住伸出了手。
所以,是她的稀薄善意救了自己。
质水想笑,却发现往日练得炉火纯青的笑容已经弯不出来,她眨着略有涩意的眼睛:“谢谢。”
楼棠月抬眼,松开塔尖,慢悠悠移至她身侧:“质水姑娘的武功那般厉害,下去应当不成问题。”
质水打量片刻木塔状况,轻轻点头,刚想说可以带她一起下去,就见面前少女一笑,贴近她,如鹅黄色蝴蝶一样翩跹,跃至塔下。
她瞪眸,望过去,却发现朱红墙面不知何时有个小洞,而楼棠月正是往小洞的方向跳。
只见楼棠月刚触到墙面,便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墙面立即恢复原样。
裴闻雪的力气不小,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往里一带,只听他闷哼一声,她毫不客气地撞入了他的怀抱。
淡淡檀香中氤氲细微茉莉清香,慢慢抚平了她自攀灯塔时便绷紧的神经。
她喘气休息,他竟就这个姿势,身子不动。
昏暗密道中,楼棠月抬手,撑住他胸膛,想推开他,刚使劲,手心传来的刺痛感让她“嘶”了一声。
裴闻雪随即退后一步,握着她手的手立即松开,换成揪住她的袖口,拉着她出密道。
出了密道,她才发现这是客栈客房。
裴闻雪上手扭了青瓷瓶,身后机关即刻关闭,只余一副山水画挂在墙上,一旁青炉里还飘出袅袅烟雾,燃着熏香。
四台烛灯亮着,她被裴闻雪拉到桌案处坐下。
隐隐烛光下,楼棠月坐稳,抬眸,对面人眸色清淡,映着烛光,竟有了几分无奈的意味。
楼棠月收回手,这才看见自己双手上有不少木刺和伤口。
“难怪有点疼。”楼棠月恍然大悟后笑了笑,伸出了右手手腕,上面俨然吊着一个小布袋,“我刚刚跳进来的时候趁机从质水腰间拿的。”
说着,她用手解下腰间小布袋,将其放在木案上,看着上面两个一样的小布袋,道:“殿下,咱们赢了。”
裴闻雪眉眼却不见笑意,他起身,从一旁小匣子中拿出药膏,然后坐在她身边。
他将手伸出来,道:“我帮你抹药。”
楼棠月眨了眨眼,就要拿过他手中的药膏:“我自己可以。”
裴闻雪却突然笑了,他握住她企图夺药膏的手腕,拉了过来,楼棠月被带得向前一扑,对上他微冷的双眸,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阿月总是如此,让我以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使你这般避之不及。”
两人距离过近,近到楼棠月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楼棠月心中凝固,暗呼不好,面上却如常。
其实,对于这种事,避不开最好的就是装傻!
于是,楼棠月没有移开目光,而是打量着他微冷的脸色,半晌,才道:“殿下为何生气?”
裴闻雪听后神色未变,只是依旧静静看着她,目光幽深,里面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就在楼棠月以为两人要僵持下去时,他将她手翻了过来,垂眸开始拔她手心的木刺。
楼棠月入眼便是他微颤的眼睫,如鸦羽般映在他眼睑,遮住了他的情绪。
他动作利落地将她手心木刺拔掉,然后轻敲铜盒,用手指晕上药膏,涂在她手心。
他动作轻柔,让楼棠月险些阖了双眼。
“阿月为何要救质水?”裴闻雪的声音突然让楼棠月精神清明起来,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呢!
“因为在我一开始设计故意坠落的时候,她也想着救我了啊!”楼棠月回答道。
裴闻雪将她双手手心都涂了药后,才缓缓掀开眼眸,看着她,叹了口气:“阿月不担心自己也会掉下去吗?”
楼棠月其实想过这个可能,只是那刻手已经伸出去了,让她放开她也做不到。
“不会掉下去的。”楼棠月笑了笑,糊弄道。
她清亮的眸子盛着笑,目光坦然,沾有灰尘的脸上有着污迹,却依旧隐藏不了她略微心虚,一看便打着糊弄主意的神色。
像小时养的狸猫一样,仗着他的喜爱,需要他时假意蹭蹭他,在他需要她时却惯会装傻。
裴闻雪勾起嘴角:“阿月可还记得在游船上提到的山野精怪和游魂的故事?”
楼棠月眉心一跳,抬眼:“好像记不太清了,殿下提起此事是为何?”
裴闻雪笑了:“只是忽地又对奇异之事感了兴趣。”
楼棠月干笑两声!
什么对奇异之事感兴趣!明明是在故意报复她刚刚糊弄他吧!
她心中腹诽,却见他又靠近些许,伸出手,她这才看清他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手帕,而他摸上她的脸,用手帕细细擦拭她额角的汗。
楼棠月不自觉屏住的呼吸滞了滞,看着她漂亮的眉眼,低声道:“殿下。”
见将她脸上脏污之处擦得干净后,裴闻雪收回手,起身,将药膏放回匣子里,回眸,问道:“想必外面也收拾差不多了,阿月既赢了,要出去完成赌约吗?”
楼棠月别扭地用手背触了触脸,只觉上面还有他手指透过砂质手帕的触感。
他总是这般撩拨,乱她道心!
见他神色如常,楼棠月咳了一声,才道:“木塔都已经塌了,四皇子他难道还在原地等咱们?”
裴闻雪唇边笑意更深:“赌约既然下了,我哪能让四弟当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