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棠月后腰抵住车轴,双手垂落,感受到覆在自己颈畔近在咫尺的清浅的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状况发生得太快,等楼棠月反应过来,青年的身躯已经压了过来。
好在他还存有意识,用右手撑在车辕处,两人从外人看来身躯紧贴,实则还留有一丝距离。
“殿下,您没事吧?”楼棠月抑制住一巴掌把人推开的冲动,耐心发问。
耳畔半晌没人回话,她侧头,却发现裴闻雪站了起来,她只来得及瞥见他攥得发白的右手。
裴闻雪转身背对她,语气淡淡:“冒犯楼小姐了,楼小姐先上马车等着,我的事还未处理完。”
楼棠月并不关心他之后会把桂嬷嬷的尸体怎么样,也不想刚刚的事再梅开二度,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从桂嬷嬷话中推断出来些许关于他的事情。
她拒绝深思,几乎是立即上了马车,她可不想掺和进这些事!
她只是一个红娘而已!
马车内空间宽阔,地上铺着雪白绒毛,燃着淡淡熏香,小榻小几齐全,小几上放着翻至一半的书卷,木雕的窗牑半开,环境清新又舒坦。
她坐在小榻上,眸子半掩,疲惫如潮水向她袭来。恍惚间,她就要一头栽下去,脸却被什么东西接住。
她嗅见笔墨中夹杂的雪梅味,睁眸,入眼是放大版本白的纸,黑的字。她吓得抬头,却发现裴闻雪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对面。
他清淡眸子盯着她,手持着书卷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头。
见她醒来,他收回书卷:“楼小姐若是困倦,直接躺在榻上歇息即可。”
楼棠月的瞌睡虫在一惊一吓中已经远渡九霄,她笑了笑:“不瞌睡,不瞌睡。”
她说完,裴闻雪温和笑笑,就继续垂眸看手上书卷。
除了辘辘的马车声,马车内一片寂静。
楼棠月眼睛转了一圈才重新落在裴闻雪身上,她蓦地发现,他今日竟然舍了往日的雪白衣袍,换了身鸦青衣袍。
他今日面色也比往日白了许多,连唇色都覆上一层病色,像是骤然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她突然想起桂嬷嬷死之前说的毒,难道是因为那个毒?
她眸中浮出深思,却没意识到自己视线一直落在裴闻雪身上没有移开。
直到对面青年微不可查叹了口气,缓缓抬起眸子看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他太久了,她立即心虚的眼神飘忽。
裴闻雪将书卷放在小几上,取起小案上的白玉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楼小姐想说什么便说吧。”
楼棠月拿起茶水,喝了一口,开口:“殿下会将我假冒公主救命恩人的事告诉公主吗?”
裴闻雪给自己斟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收回手:“这是楼小姐和阿姐之间的事,我想楼小姐已经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了。”
言下之意,他不掺和!但又给她压力,这件事必须要解决!
楼棠月又喝了口茶水,将杯盏里的茶水喝完,才点点头:“自然,我会很快找机会向公主坦白的。”
语毕,她动作自然地提起白玉茶壶给自己添了茶,也给对面青年的杯盏添了茶。
青年漆黑的眼眸望了过来,目光闪动间,令人难以捉摸。
他没喝茶,只道:“楼小姐不是想问我这件事吧。”
他说得肯定,楼棠月也装不下去了。
她抬眸,面色三分好奇,七分探究:“你是毒发了吗?很疼吗?”
不怪她问出口,楼棠月心想让任何一人现下看见他的面色,都会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他的脸色已经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了,唇无血色,即使眉目间温润,也掩盖不了眸子中溢满的被痛折磨的疲惫,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他被衣袖半掩手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的话让他缓缓感受到被压制已久已经习以为常的疼痛。
难以形容的刺痛感从肺腑散开,如火灼一般迅速遍布他的全身,浑身骨头像是被碾碎后重组,重组后又碾碎,反反复复,一直持续到天明方可减弱。
往常这时候他都会待在密室中半步不出,所以便任这次剿山贼的任务顺水推舟地被四弟抢去。
偏偏他收到桂嬷嬷也在这里的消息,于是他亲自前来,他不想错过手刃罪魁祸首的机会,更不会给她再次接近高玉公主的机会。
只是,他收紧了双手,上好的绸缎被他抓得起了褶皱。
他已经再三/退让,装作看不见她的变化,她为何还要用她那清透的双眸,步步紧逼。
裴闻雪清冷的眸子定定凝视着她,目光沉沉,语气却温和而坦然:“对,很疼。”
“没有解药吗?”楼棠月小心问道。
裴闻雪没有回应。
楼棠月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小说里最后他都当皇帝了,这毒估计最后会找到解药吧!
好歹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一个人脉,任他在这里兀自痛苦不照顾一下是不太人道!
楼棠月又继续问:“没有解药,止痛药应该有吧?”
裴闻雪点了点头,看着马车角落的朱红色匣子:“找青色瓷瓶,里面有止痛药丸,化在茶水中。”
楼棠月蹲去角落,打开匣子,拿出青色瓷瓶,重回小榻。
她倒出黑色药丸,将其放在茶盏里,看绿色茶水逐渐转为墨色才拿了起来,递到裴闻雪唇边:“殿下,快喝吧。”
裴闻雪盯着她,她白皙脸上留下了如线般细的小口,眼底呈现淡淡青色,身上还是那袭月白衣袍,却布满划痕,一眼便知她这几日并不好过。
见她专注地看着茶盏,他张开唇,苦涩药水滋润他干涸的喉咙,四肢百骸叫嚣的彻骨疼痛随即似乎在被药效抚慰。
楼棠月看茶水见了底,松了口气,将茶盏放在小几上后坐了回去。
她再次打量裴闻雪,见他脸色稍缓,声音极小地嘟囔道:“有药为什么不喝。”
在她看来,何必白白承受痛苦,明明有止痛药!
可能是帝王都比较能够忍耐疼痛!
她自己说服了自己,又喝了口茶,心想要是有桂花糕或玫瑰饼配着就更好了。
一直畅通无阻的马车这时突然停住,一个嚣张的声音传了进来:“这次剿匪父皇亲自下旨让我来,三哥这是想抢我的功劳。”
楼棠月疑惑这号人物是谁,就见裴闻雪淡漠的眸子望向一帘之隔的马车外:“四弟多虑了,孤只是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