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原本娇俏、鲜活的女子如今已经气息奄奄、日薄西山。他的心止不住地发疼,他多么希望能再次执其她手与她相依,与她调素琴。
周则景静静地等着面前的天子发话。
成与不成,只在周天子一句。
但他却只是庭庭而立,他沉默着注视着榻上的女人,迟迟不发。许久,久到周则景双腿跪麻时,一双略带薄茧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肩膀,只听那声音响起,“你试试吧。”
那淡淡的声音在昭华宫炸开,周则景缓缓闭上眼睛,她知道,她赌赢了。
“请陛下允许奴婢,近几日贴身照顾娘娘。”
“朕准了,但是你先…止一下血吧。”
周则景一愣,她下意识低下头,不知什么时候,她颈间的血已经浸湿了她的前襟。素色的衣衫早日被猩红染上,衣上淡淡的碎花染上如火的颜色犹如杜鹃啼血。
而她竟因为精神高度集中,竟没有注意到滚烫而流的鲜红,她顿觉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她重重砸在地上。
*
那是乾禧宫一个偏殿,隆冬时节,大雪铺满庭前,明净如洗,如妆成的梨花少女饮醉后随意地仰倒在地,梨花点地,一片清白。
满宫银装下,片片朱红散落,彤阶飞雪,青枝摇曳。
昨夜不知雪深重,一座宫阙一座楼。
乾禧宫的供炭向来是不足的,主殿的淑妃长年多病,冬季惧寒。周则景自穿来后,便将大部分的炭给了淑妃。
殿外倒是好生热闹,几个小黄门不时地端着红绸锦缎而来,宫女们群聚一处,时时有嬉闹声传来,倒为这乾禧增添了处处生机。
周则景便是被姑娘们嬉笑声吵醒的,她刚刚睁开眼,一双好奇的眼眸便凑了过来。
那是一个脸蛋圆润的少女,她不施水粉,眼神纯碎澄澈,她身着粉色交领短袄配绛色褶裙,自成浑然天成的可爱。
那是自她穿来后一直陪在身旁的小丫头,名叫阿朱。
见周则景一睁眼,阿朱便凑过来,语气中喊着难以抑制的惊喜,道:“姐姐!您也太厉害了吧!三天前您给娘娘那一剂丸药,皇后娘娘服用了三天,今个早上陛下传话宫内,说皇后的高热已经退下了!您太神了!”
周则景听了这话,暗自松下了一口气,三天前,她失血昏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看着皇后将消炎药服下,而后又亲自帮皇后降温,这里没有温度计,她只能凭借体感感受皇后的温度,她以手贴皇后额头时还吓得身旁的御医往后退了一步。
周则景当时不禁失笑,其实她想到之前一个坐诊的师兄告诉过她:在没有温度计时,人的额头和手掌都会或多或少的受外界温度的影响,以至于测温不准确。但其实有一个地方——人的嘴唇,它受温度影响较小,所以说一般小婴儿发烧时,母亲都会轻轻用嘴唇触碰他的额头,以感受出一个相对正确的温度。
当然,她是不敢“轻吻”皇后的。
周则景静静看着阿朱兴奋得挥舞着手臂,开心得宛如稚童,她猛地掐住阿朱的脸,声音不自觉昂扬:“只是刚刚退烧而已,你告诉昭华宫宫人们,之后也许会反复烧,让她们仔细盯着。”
那消炎药果然起作用了!感谢现代医学!
周则景也不自觉感到一阵雀跃起来,她起身瞧见这周遭来来往往,随意问道:“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喔!”阿朱想着什么一样,她拊掌大笑道:“还没给姐姐说呢,您献药有功,又亲身侍奉娘娘,陛下龙心大悦,这都给您送来的赏赐呢!”
听了这话,周则景没有露出阿朱期望中喜悦的表情,她又重新陷入褥子里,她身边浮起了淡淡地檀香,袅袅萦绕,叹道:“送这些珠钗粉黛,不如送我几本医书呢。”
周则景摇了摇头,她还一直想研究一下这个王朝的中医成就,只是无奈于一直没机会。
正在她叹时,忽的一个小黄门“蹭”得一下从殿外飞进,他兴奋得将那冬帽扔在地,脸颊着透着青红色,指尖含着淡淡寒霜,显然已经被那寒风卷了许久。
但他面容铺满笑意,他跪在周则景榻前,朗声道,“姐姐,皇后娘娘醒了后,听了您的事,她钦点了您以后去昭华宫住,然后……”
说到这里,那小黄门笑吟吟地看着周则景,像是表演完后等着讨赏的戏班子小僮。
周则景点了点头,随意问道,“然后什么?”
小黄门双目陡然增大,“姐姐您不……高兴吗?”
那可是住在昭华宫,且不说昭华宫宫用比乾禧宫好了不下百倍,姐姐以后再不会用不起炭;皇后又常笼圣恩,住在皇后娘娘侧殿,姐姐不愁没有机会见到皇上,一步青云。
但周则景却面容平静,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咽了口水,迟疑道:“娘娘听闻您对医术之事见解十分独到,比一些年长太医经验更丰富,因而点了您担任太医令一职,您明天,可以点卯上任了。”
他语毕,偷偷抬头看了眼周则景神情。
那原本在榻上神色恹恹的女子眸中陡然闪起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