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萧追问:“什么感触?”
她不太想说,就开始绕圈。
“你知道吧,人在黑暗里坐久了就特容易emo,然后,我就琢磨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主角们今天演完这场戏,明天可以干别的,甚至忘了,为什么观众就总爱去回忆,翻来覆去地伤感,没完没了地伤心?”
她随意看着路上一处景色发呆,没了后续。
“然后呢?”陈萧问。
“然后,我就想通了呗。”
他完全一头雾水,“想通啥了?”
“不该瞎凑热闹呗,不该看别人言情,不该去那些黑不溜秋的地方,应该多去大自然走走,看看我们祖国的壮丽山河,也可以看看那些和自己一样平凡的东西嘛,尤其在拍了这么多之后吧,我发现那些没什么人注意的东西,其实也挺好看的,各有各的美嘛,只要找到合适的角度,给它一束对的光,它就会很漂亮。”
当即,陈萧觉得有些恻然。
换做以前,他完全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但今非昔比,他怎么可能还听不懂她?
她把话讲得好似没头没尾,实则在刻意消解立意严肃的底色。
她绕了一个并不怎么圆的圈,不过是在讲述作为他人爱情故事旁观者的心酸。
原来,这是她的自白。
原来,她觉得自己连配角都不是,仅仅是个观众。
她给作品起的名字就叫“特别观众”。
“观众”两个字,究竟指的是作为拍摄者的她,还是被拍摄的景物群,根本无须追究。
当一部片,把镜头调转,对准观众,主演们如何不是路人壬癸,观众又何尝不是主角甲乙。
事实上,他一早就开始默默看着她。
只是,她不知道。
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她已经是他的主角。
可是,她不知道。
所以,她拍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现在明白了。
才明白。
可是,即便她自认为是观众,又何曾没有一日不在他的镜头前?
可是,他拍的,又何尝不是他的自白,亦或算……表白。
可是,她又看懂了没有?
陈萧试图挽回,又明知没用。
还是禁不住好奇,试探地问:“你之前写的那个爱情故事呢,不要了?”
“嗯,删掉了。”
“不是写到让你心痛,还哭一鼻子么,你舍得?”
唐淑晨坦然,“微不足道。”
隔天。
采景返程路上,在高层林立的居民楼间,发现一座和周边画风极其不符的小拱桥。
不足五米,桥头积雪融了,露出冰下石刻字——某某某桥于某某某某年丙某岁修。
能辨识的字没几个,残破不堪。
虽然桥身及附近也无标志说明到底是哪一年的建筑,但看起来,应该存在了很久。
唐淑晨调好机器,架在街角一隅。
并没马上开机。
此处被两边高楼遮挡,光线很暗,所以,她开始等。
陈萧观察着楼的高度与太阳的角度,问她:“你怎么确定阳光一定会照到这里?”
唐淑晨说:“我不确定,但我想等等看。”
“等到什么时候?”
“别急嘛。”
没办法。
拍片,等是常态,等风,等雨,等太阳……
唐淑晨等光。
陈萧等她。
因为,等到时机对了,有光照过来,就是会很漂亮。
转眼间,冬至。
太阳直射南回归线,一年中白昼最短之日。
唐淑晨晚上吃完速冻饺子,一时兴起,拎着机器一个人坐了三个小时公交车,拍了沿路一百一十六家饭店的招牌,其中只有十三家是饺子店,还有两家,招牌坏了。
几天后,在路边拍柏树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
“大过节的,还搬砖?”
唐淑晨转身四下搜寻,看到不远处的陈左正走过来,她撂下手机。
“你不用刷墙?”发现他裤脚边蹭了蓝绿色的颜料,唐淑晨打趣道,“好像还没干呢?”
陈左笑,看着她灰扑扑的黑色羽绒服,说:“你忙归忙,一周年还是要过的。”
“什么?”
“我们,认识的一周年。”
唐淑晨恍然。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去年圣诞……
竟一年了。
也对,光纪录片素材都拍了几十个小时。
唉……
就着对时间流逝之迅速的无限叹息,踢了一脚掉在路边的装饰铃铛。
她不无调皮地抱怨了一句:“这个破节,非过不可么?”
陈左禁不住笑出声,“唐淑晨,你后悔认识我这个破画画的?”
唐淑晨叹了一声,“我这个破搬砖的哪敢,还等着财神爷您的画升值呢。”
刚在做小伏低,又马上抬高姿态,切换到金主的角色发难。
她说:“怎么样小陈,项目进展到什么程度?这几个月有好好努力吗?”
陈左措手不及,“呃……还在画还在画,至于努力么,这个……应该说是,劳逸结合吧。”
“那怎么行,我骄奢淫逸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回她是唐淑晨了。
陈左挠挠眉毛,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那个,我还有点事儿。”
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破釜沉舟似地说:“把这事儿忘了的话,需要再送你几幅?”
唐淑晨狡猾地笑。
“当然是越多越好,你最好快一点,一次给完,不然我很快又会记起来啦。”
陈左看着她,看着她,不禁再次微笑。
俩人熟稔地互相调侃着,此时,站在一旁的陈萧,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了些“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分”的戚戚然。
正想着,听见陈左说:“陈萧,有空一起吧。”
“那怎么好意思?”
餐桌上,陈萧捧着摄像机拍唐淑晨。
陈左一说话,他就把镜头瞄向他,唐淑晨开口,他便马上调转方向,将镜头对准她。
因为动作很惹眼,加之专业设备看起来很唬人,搞得餐厅里的顾客都纷纷看过来。
店家看这阵势,还以为是网红来探店,特别殷勤大方地送了好些小菜和水果,惹得周围食客不满地窃窃议论。
“你能不能放下?”唐淑晨嫌他碍眼。
陈萧摇摇镜头,顺便塞嘴里一块炸鸡。
“也不会放到成片里,你拍了干嘛?”唐淑晨说。
“谁说我不会,理论上讲创作者的个人感情经历一定会对其作品产生深刻的影响,我现在就在忠实地记录着你的感情轨迹,这当然也是我作品要呈现的一部分。所以啦,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他还对着陈左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十分客气地补充道,“继续啊。”
“有意思。”陈左笑了笑,转头问唐淑晨,“他的毕业作品是你?”
“可笑吧。”
陈左诚恳地点点头。
然后,他问道:“你听没听说最近得走什么流程,才能让我回去再毕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