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疏不想多说,知道接下来他们还要盘结刚刚一役的战果,便借口回避。
燕君尧自是猜出几分,却也没再追问,只点点头:“去吧。”
长疏刚出营帐没走多远,就被等在外面的方凌截住。
他围着长疏转了一圈,上下仔细看过,才松了口气。
“我听说你遇袭了,可还好?”
还算没有白做他几日师傅,长疏抬手想拍拍他肩膀,结果发现他比从前结实不少,连带着身量都显高些。
“看来为师不在的日子,你也有好好用功啊。”
方凌虽长得秀气,练功这些日子倒实打实生出些男子气概。
“那下次上阵,可否带着我一起?”
长疏知他不亲手结果几个匈奴人,难以平恨,便掌心向上伸出手去。
见他不明所以,用眼神指了指她手上握剑处的薄茧。
“什么时候你练出这样的痕迹,我便考虑考虑。”
未曾想,不久之后,他便身披铁甲手握长枪,成了前线士兵。
血刃匈奴人之时,他眼中溢出的是畅快,是如释重负。
与他大仇得报的同时,大烨军一路攻坚,逐步逼退匈奴人,步入胜局。
——
盛元十七年冬,北漠大寒。
柔白月光下,雪面银光点点。
此刻寂夜无风,厚厚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声,长疏端着药罐快步走进申园。
与门外冰天雪地不同,屋内暖意十足,地炉中尽是烧红的炭火,潘仁见她进来,赶紧上前接过。
“长疏姑娘,你回去歇着吧,我伺候王爷喝药就行。”
她凑在地炉旁搓了搓手,眼神飘向最里间。
燕君尧好似已经歇了。
“不行,我得亲眼看他把药喝了。”
几个月以来,大烨军在他的带领下,迅速逆转局势,先是攻过下西沙,后又夺回齐扶城。
如今,他们已驻守齐扶城半月有余。
之所以未能继续向北,是因为燕君尧病了。
那日深夜,他伏于案头,直到潘仁进门发现不对,才见案上皆是他喷出的血。
真如竹岐所言,他熬到最后总有倒下的这一天。
长疏依着竹岐走前留下的方子,一连七日以血作引,给他服用,不敢有一刻怠慢。
昨日,他才醒了过来,不过只半刻不到又昏睡过去。
她盛出药汤,小心端着向里间的床榻,直走到近处才发现燕君尧并未睡,他视线缓缓转过,先是看向她手中的碗,随后落到她手腕处的纱布上。
长疏弯起嘴角,声音轻柔:“正巧你醒着,趁热喝了吧。”
见他眼神直愣地看着她的手腕,她扯了下袖子,遮住了伤口处。
“最后一日了,喝了便好。”
久未出声,他的嗓音暗哑:“可有好好上药?”
长疏一勺勺将药送到他嘴边,他眼神不加掩饰地盯着她,竟也乖乖都喝了。
他很明白碗里的是什么,那是她七日来的心血,他不得不喝。
“上好了,不用担心这点小事。”
对于暗卫来说,这确实是不值一提的伤,可燕君尧还是免不了在意。
她每伸过来一次手,他的视线总要落在手腕那处。
仿佛被无形的情绪牵扯,他硬是别开视线,又看到她眼下难掩的乌青。
昏睡这几日,他被浓重的黑暗包围,孤独沉寂中,始终有一个身影守在他身侧。
睁开眼,便与身旁人的样貌重合。
潘仁已默默退出去,屋内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最后一口药喝完,长疏正要收手,燕君尧指尖却探上她手腕处的纱布,轻轻摩挲。
手指微凉的触感传来,长疏瑟缩一下,避开了。
“你歇息吧,明日一早顾将军会来跟你汇报这几日军中情况。”
长疏起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等等。”
见他撑起身子,长疏又上前给他垫上软枕。
燕君尧视线慢慢略过她的眼角眉梢,神色凝重,似下了某种决断。
“等战事结束,你与我回京便找竹岐解了这双姝草,之后我会让他还你自由身,想去苏州还是哪,都随你。”
长疏立在床边,脊背僵直,怔怔望着他。
“我是你的暗卫。”
燕君尧神色不变,波澜不惊。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想,可愈是相处,那抹压抑心底的念头越是强烈。
正如今夜,被她不断牵动的心绪,已让他无法再忽视。
当断则断。
“我不再需要了。”
端着药碗的手因过分用力,指节泛出青白,长疏沉默着看了他许久,最后轻笑一声。
像是释怀,亦或心死。
她无亲无友,连唯一的主子,也不需要她了,当真是自由。
心底像是被凿冰破洞,灌进呼呼冷风,长疏闭了闭酸涩的眼,退后一步正正当当行了一礼。
“既如此,长疏在此谢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