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此人原在他们家当个帮工,后来嫁给了方耀祖的表哥,不曾想一日方耀祖放学归家,瞧见了一家子死尸,皆是中毒而亡,只有那女子没了身影,方耀祖当时还小,没追上人,后来便一直追查凶手,如今参加武举,也是为了查案方便。”
说完,她还从唇间掐出了一片小虫皮,就跟嗑瓜子似的。
罗雨风:......
她一时竟不知是该先为方耀祖一家惋惜,还是该先制止边十一娘。
“如此灭门惨案,你非得边吃边说?”
边十一娘耸了耸肩。
“要我说,娘子就是太有感情了,这过去的人死得再多,活着的人也得吃饭啊。”
罗雨风:?
“我太有感情?”
她最大的名声就是阴晴不定,脾性乖戾。事实上也大差不差,感情是有的,不多,全分给自己人了。
“娘子若不是感情充沛,岂会管这方耀祖的闲事,怕她因那些狗爬字被辜负了?”
“要我说,娘子真是白操心了,这压根不是个想报效国家,成就大业的,便是中不了举也不会失志,她一身心投在报仇上呢,哪怕没有娘子帮忙,也会与我们站在一根绳子上。”
罗雨风并不在意方耀祖本意是什么,能方便成事最好不过。
“既然她要查案,想来并不执着于留在京中......”
罗雨风眼帘一落,笑道:“罢了,依她这人缘,想留也难。”
能将这般强有力的助手派出京外,总归是值得高兴的......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高兴事儿。
先前纪湍夜挑了三位王子,险些取了昇王的项上人头,众人皆等着看圣人会如何处置他。
此事在今日朝会上揭晓了答案——圣人斥责了他一番。
在场的罗雨风:……
可见这昇王也是个不得宠的,白白在纪湍刀下过了一遭……
不仅此事轻轻带过,他还给了旁的处置——升爵。
罗雨风嘴角一抽。
按大齐律,亲王的承嫡者该为嗣王,但圣人将肃王的爵位原封不动地给了纪湍,毫无意外地得了个“爱惜将才,爱护晚辈”的好名声。
圣人虽是窝囊,但这一套连招下来,也算堵住了肃州官员的悠悠之口。
“抓不到凶手,也就能拿这些没用的东西填补了,是嗣王还是亲王,对肃州军而言有什么区别?”
罗雨风刚在家中与母亲腹诽完,便收到了宫中的消息。
据悉,圣人连夜定好了纪湍的袭爵册文。
罗雨风在京十余年,从未见他处理公务如此迅速!
翰林院揣度圣心,自然也是速速校对,前脚刚将册文转交出去,后脚封爵仪式便准备好了。
依罗雨风看,这此文何必折腾?只需写上四个大字:你快走罢。
纪湍袭爵当日,她穿好了翟衣,出门便瞧见小皇子正站在厅中等着自己。
他今日戴了冠,穿得是亲王服饰,紫色外袍是绫罗质地,上绣金凤团花,方心曲领之下是黑缎内衬的交领边缘,衬得交界之处的皮肤更加白皙了。
是罗雨风从未见过的正式。
“梓君。”
他戴着面具,说起话来是瞧不见唇齿的,只那喉结,随着声音微微动了动。
罗雨风撇开了眼。
他住在斜眀院,我出入虽是麻烦了些,但眼福是饱了的,如此一来二去,倒也不亏什么。
“走吧。”
穿得好看也没用了,今日纪湍袭爵,只会穿得更好看……
待罗雨风站在仪仗外的队伍里,一瞧见纪湍,就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了。
他总是肃然的,像一把又黑又重的刀,如今这把刀配上了方正的美玉,不会叫人联想到“美”,反而像是要被供奉到祠堂去似的。
罗雨风:……
可不是要去祠堂么?
罗雨风没去过太庙,她可不是宗室女。
“王子,王妃,那边请……”
小中官殷勤地说话,引她站在大殿等候。
罗雨风:……
她瞧了小皇子一眼。
同宗室子结了亲也没用,人家厘降了,太庙可没他们梓夫二人的位置。
纪怀皓回以一笑,颇有些小心翼翼。
罗雨风便免不了上上下下地又瞧了他一遍。
……这衣服,同纪湍的有哪里不一样?
纪湍袭了爵,穿得也是亲王形制,衣服应当同小皇子穿得大差不差。
她蓦然回头,去瞧纪湍。
一旁见证她扭头的纪怀皓:……
他嘴唇抿起,有些说不清的烦躁。
从前怀疑罗雨风与旁人有情,不过是维康柴秀,辰雁阿朗川之流。
纪怀皓也是不快,但到底没有真的放在心底。
如今可好,直接来了个旗鼓相当的。
甚至生得也像……
纪怀皓骤然发现,自己好似理解了圣人的心思。
讨厌一个人,是不想瞧见他的脸的。
玉质的面具阻隔着呼吸,只容些许阳光透过,闷在了面颊上……
一旁的罗雨风对此一无所知。
她端详了纪湍片刻,轻轻地“阿”了一声。
纪湍那身紫袍绣的不是金凤,而是盘龙……
在世人眼中,龙是要比凤尊贵些的,无关雌雄。
哪怕在乌族,也有龙生万物的传说。
是了,小皇子已厘降了,如今是二字王……
那他从前有盘龙袍吗?
罗雨风觉得未必……
他都未上过朝,谁会给他做那个?
罗雨风眨了下眼睛,复又看向纪怀皓。
果然!
单看眉眼,都能看出他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策问那日打扮得极好,结果人纪湍压根儿没来,如今盛装出席,却被盘龙压了一头!
罗雨风暗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纪怀皓:?
罗雨风:“想开些,成婚嘛,有舍有得。”
他的“自由”成了“自日”——少了一条龙。
纪怀皓:??
他轻笑了一声。
“得了梓君,是比什么都要好的。”
罗雨风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太庙他们跟不进去,只好在外面等着,待纪湍出来,也是折腾来折腾去的,罗雨风也没瞧见他几眼。
其实,便是瞧见了也没什么可说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徒生猜忌,对谁都不好。
罗雨风倒未想到,一日夜里,纪湍会在街口小巷截下她。
夜里巷子太黑,她险些没认出人,要大打出手。
刀柄直击而出,纪湍腋下一震,跳过了疼痛的阶段,直接痉挛了。
纪湍:“……”
罗雨风:“……有事儿?”
纪湍努力缓解表情。
罗雨风瞧不见,但猜也猜的出来他有多疼,自己出手是冲着将人制服去的。
皮糙肉厚的,疼就疼吧。
纪湍憋了半天,终于调整成了能说话的表情。
罗雨风依旧不知道,以为他一直在疼。
“……永益王,别太信他。”
罗雨风:……
她拿看村口傻子的眼神看纪湍。
我何止是别太信。
我是别太不信。
纪湍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反倒轻笑了一声。
“我还当你们相处的不错。”
罗雨风这回倒没有反驳。
一个打,一个挨,是还不错。
小皇子喊起疼来很好听。
纪湍静了片刻,罗雨风因着瞧不见他神情,便以为是话说完了,对他说:“日后不知何时再见了,保重。”
纪湍:……
罗雨风等不到他回话,正觉得奇怪,便听他沙声说道:“若是……有变,要来寻我。”
哦……此事倒是的。
他们联手,虽然未必能保大齐太平,但偏安一隅还是做得到的。
“晓得了。”
罗雨风转头欲走,突然又回过头来,皱眉道:“说保重啊。”
她反应过来,过些天纪湍离京,自己未必有机会送的,好歹是这么多年的好友,若是能好好告别,自然最好不过。
话音落地,便传来了纪湍的笑声。
“保重。”
罗雨风这才舒缓了眉眼,转身走了。
再过几天,忠安郡王闲逛到斜明院,同罗雨风说道:“纪湍今日便走。”
果真是没留多久。
自己也果真未去相送。
说白了,依旧是为了避嫌。
避嫌,避嫌,也不知这个嫌什么时候能避到头……
一旁的忠安郡王忽然想起什么来。
“哎。纪湍与你同年生的,如今婚事未定,还要守孝,这三年内是成不了家了啊。”
罗雨风:......
是不是到了阿娘这个年纪,都很关注小辈的婚事。
“阿娘怎地连他生辰都记得这么清楚。”
忠安郡王“嚯”了一声。
“这自然是记得清楚的,当年你们还定过娃娃亲呢!”
罗雨风:?!
“什么娃娃亲,我怎么不知道?”
忠安郡王皱眉瞥她,略有些不耐与嫌弃。
“你知道还得了?没曾听过在娘肚子里也能记事的。”
罗雨风:......
她阿娘自有一套逻辑。
“不是,我记事之后也不知此事啊。好,就算我们在娘肚子里,那一个是南昭王室,一个是肃王独子,八竿子打不着,如何结亲?”
忠安郡王看她的表情更像是看傻娃娃了。
“所以这亲事黄了啊!”
罗雨风:......
兄弟突然变成前未婚夫了。
这事有些严重……
她突然细想起来,咬着指甲思忖了一番与纪湍的过往,确定纪湍也是从未提过此事的。
他知道这岔儿吗......
当时他说“这便是你的夫君”,不会就是调侃此事吧?
罗雨风出着神,一旁的忠安郡王似是不想看她那副傻样,转身便走了,待到门口,却瞧见她那小婿正静静地站在门外,跟在后面的辰雁尴尬地对自己笑了笑。
忠安郡王:......
她露出了副笑脸,一个颔首,权当打了招呼,脚底抹油开溜了。
小情侣间的事,可不得小情侣自己解决嘛,跟她可没半点关系。
罗雨风见脚步声不对,探头瞅了瞅,便见小皇子站在门口,也不知听了多久了。
她倒是没什么尴尬的,她本就无辜。
不仅如此,她还在用一种近似审视的目光看着纪怀皓,像是等待考生作答的考官。
不为别的,她就是不想听到添堵的话。
小皇子本就不喜纪湍,若是为了此事指责她,那可算得上无理取闹了。
却见纪怀皓笑了一声,眉眼也弯了起来,出世的姿容立即浸染上了俗尘。
“幸而小叔叔还有王位继承,否则是轮不到我许给梓君的。”
罗雨风一愣,啼笑皆非。
“你不也是王子么?”
纪怀皓进了门,因着天气闷热,手中也拿了副折扇,他随意地用未开的扇骨指了指自己,笑道:“那不一样,我的王位可不用继承。”
罗雨风闷笑着点头。
“是是是,也不知骄傲个什么。”
罗雨风下意识没有将话说得很明白,全句应是——同是亲王,你许了人,不知骄傲个什么?
她的意思也并非许了人就不能骄傲。
许嫁的男女需得管理后宅、抚育子嗣,承担重责。
大齐太祖便是后宫女子,因而在大齐并无轻瞧他们的风俗。
但于王女王子,此事又是不同的……
他们本不该被置于这个位置,一旦厘降,便意味着出局。
纪怀皓又是笑着说话,漂亮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许给梓君这样的谪仙人,如何能不骄傲?”
又在说奉承话。
罗雨风弯着唇打量他,心想应当是胜过他的纪湍走了,他心里暗喜,故而也有心情抖机灵了。
却不知纪怀皓早在听见她说“八竿子打不着,如何结亲”之时,悄悄地抿了下唇,压落了翘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