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既然有画皮之能,想必造出一张与乌图勒相像的人皮来,也绝非难事。
朱辞秋忽然觉得有点冷,攥着伞把的手也不自觉抖了下,她不再耽搁,继续往霞山谷走。
刚走没几步,正转过弯时,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她将伞抬高一些,又往前看了眼,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乌玉胜。
他果然在这等着她。
乌玉胜这人,怎会将她独自放在外面自己回去。
她停在原地,看见乌玉胜打着伞,身形挺立,像道锋利的剑划开雨帘,一步一步走向她。
“殿下果然会来此。”乌玉胜站在伞下,手握着佩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冰冷,却又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朱辞秋抬眼,朝他笑了笑,并不问他问题,只是说道:“当然。毕竟,我现在不想死。”
乌玉胜沉默一瞬,视线又扫过她腰间的飞去来器,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至她身旁转过身,将手中的伞往她身前递了递,又把她手中的伞拿了下来,收起来扔到一旁的地上。
他伸出手揽过她未受伤的肩膀,让她被裹挟在他怀中,皂角的气息扑面而来,在湿润泥泞的空气中漂浮着,似乎也驱散了空气中的阴冷。
头顶传来乌玉胜富有磁性的声音,“出来吧,还要藏到何时。”
朱辞秋闻声望去,发现是浑身湿透的诃仁。
他站在身后,愤恨地盯着她与乌玉胜,最后冷着脸拾起地上的伞,打开后又摇了摇伞,冷嘲一句:“我浑身都湿透了,这伞还有何用?”
“那你别打。”乌玉胜平淡道。
诃仁跳到他面前,怒道:“乌玉胜,你是不是有病?!”
乌玉胜不再理他,揽着她的肩膀越过诃仁继续往前走。她侧头看了眼,看见乌玉胜让她不被雨水淋到,又避免触碰到她肩头的伤口,因此大半个身子都淋着雨。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又在乌玉胜低头时收回视线,沉默地往前走。
一旁的诃仁大“哎”一声,跟在她身后又窜到她面前,将正面朝着她,倒退着步子往前走。
诃仁挑了挑眉,问道:“怀宁殿下,你不好奇我怎么跟来了?也不好奇为何不阻止你们去霞山谷?”
朱辞秋看着他滑稽的模样,笑了笑,“因为你闲。”
刚说完此话,诃仁身后出现一块石头,碰到石头的那一刻,他巧然转身,落在她身旁。
乌玉胜毒刺一般的目光掠过她刺向身旁的诃仁,但诃仁装作看不见,仍旧待在她身侧,先是拧了拧身上的水渍,又抱着胸将伞递到另一只手,靠着她的肩膀低声开口:“看在我俩坦诚相见过的份上,我便告诉殿下,我为何来此。”
她头也不扭,轻笑一声:“哦?”
但诃仁刚想继续往下说,乌玉胜便停住步子,将她也按在原地。然后便伸出脚,踹向诃仁,让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脚的诃仁远离她身侧,他又侧头看向她,冷笑一声:“坦诚相见?”
“对!”诃仁抖了抖腿上的泥土,咧着大大的笑脸,“想当年,我们浑身湿透,坐在火堆前晒衣裳,我还烤了条鱼给殿下吃呢!”
“我没吃。”朱辞秋反驳。
“那你总看见我右臂上的胎记了吧?”
“没有。”
诃仁不乐意了,又跳到她面前:“你怎么看完就翻脸?!”
她感觉到肩膀处的大手一直在颤抖地想用力握紧,却又忍耐着。
“好歹我也救了你两次,不说以身相许,也要对我客气点吧?”诃仁举着伞,想靠着她。但乌玉胜却带着她一把躲开,二人越走越远,于是诃仁又在身后大声道,“如果我不跟来,你俩连霞山谷口都找不到!”
朱辞秋顿了下,想回头看一眼诃仁,却被乌玉胜的大手掰过头,只听他冷声开口:“他自愿做路引,理他做甚。”
“你不怕他因此不来了?”
“他只是嘴贱。”乌玉胜淡淡开口,垂眸看向她,指尖摩挲着她肩上的衣料,语气也变得有些危险,“我也很好奇,殿下与他,究竟是怎么坦诚相见的。”
“你觉得呢?”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她发现乌玉胜如今在她面前连跟诃仁装不熟都不装了,明摆着告诉她,他与诃仁十分相熟。
看来这几年,这厮在南夏的势力比她想的还要多。
是她小觑了他,也高看了乌图勒与乌玉阙。
乌玉胜率先抬头别开视线后,轻声开口:“是他胡说。”
诃仁见她与乌玉胜都不再说话,只闷头往前走后似乎觉得无趣,停在身后吹了声哨子,便有一匹马从后而来。诃仁扔了伞,大步跨上马背,迅速从她二人面前穿过,只留下一句:“我先行一步,你俩慢慢在这雨中调情吧!”
在马蹄越过她身旁时,乌玉胜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至他面前,而他自己挡在她面前,挡住了诃仁故意溅起的泥渍。
朱辞秋看了眼乌玉胜,又看了眼跑不见影的诃仁,冷声道:“真是浪费我的一把好伞。”
乌玉胜轻“嗯”了一声,便又沉默了。
天逐渐暗下来,雨势也渐小。雨彻底停后,天也彻底暗下来。
乌玉胜这才吹了声哨子,他那匹黑马便从一旁窜出来围着他转半天,好像在说他终于肯骑它了。
雨后的夜色朦胧而寂静,朱辞秋除了能听见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外,还能感觉到身后乌玉胜沉稳的呼吸与心跳,他将她包裹在温暖的怀抱中,让她感觉不到夜里的冷风。
不知骑了多久,乌玉胜驾马的速度变得缓慢,朱辞秋隔着帷帽,看不清前面。
直到乌玉胜拉着她下马,走近霞山谷。她终于清楚地看见前面那如断崖般的沟壑,巨大的沟壑将草原割裂开来,就像是被天斧劈开的土地。她摘下帷帽,站在沟壑的边缘往下看去,深不见底,看不见任何东西与光亮。
沟壑下面,就是霞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