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开局很不好,高傲的妖族求着想要被看几眼,衰弱的人族开口就是暴击。他们俩没当场打起来,大概妖族也看出人族真的太虚弱了,哪怕给他一掌就要送命的程度。
最后那个八品灵芝是被妖族面无表情塞进人族修士的嘴里,也为了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下一句让自己想打人的话。依落现在越发确认这个人类修士应该就是和自己命定之人,否则按照自己的脾气,怎么这会儿还有心思喂他吃灵芝,而不是一巴掌直接拧下他的脑袋呢?
依落更想不到的是,它刚刚打赢自己这么些年的宿敌,赢了之后不是收拢势力,不是扩张地盘,不是闭关感悟这次的进展。而是放下一切,死皮赖脸的跟在这个奇怪的修士身边。一开始依落还跟自己找了个借口,“连我都看不上,我倒要看看你想要什么样的命定战兽!”
就这么跟了几个月后,依落确定这个修士还真不是来找战兽的,他大概还真的可能是来,闲晃的。
“闲晃”这两个字是那个奇怪的人族修士被自己缠得没办法时给自己的说法,当时依落是真的不死心,妖界这块儿人类修士来的不多,但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大部分人族修士都是紧盯着妖兽看,越强的妖兽他们的眼睛越是放光。但这个修士就完全不一样,他看山看水看树看花,实在没的看了他还看云。走走歇歇,没有目的,随心所欲。那颗灵芝下去他反正不吐血了,然后他似乎就有精神走更远了。
“哎,大傻子,该休息了。”大傻子是依落给人族修士取的名,以报复人族修士叫它二傻子。但问题是,依落完全没有发现,这么个叫法,其实就等同于默认自己是二傻子,它不怎么喜欢二傻子这个称呼,问题是人族修士却半点不介意被叫做大傻子,每次听到依落这么叫他,他都无所谓的抬眼看过来,眼神里只有一点疑惑,似乎是疑惑依落为什么还在他身边。
他越是这样依落反而越不愿意离开,依落已经不是单纯的陪在他身边,依落看出他身体不好,总是看情况就安排他休息,自己还会趁他休息的时候去打猎或打些水来,有时候看到珍贵的灵植也毫不客气的采摘回来,就为了塞到修士嘴里,看他被自己憋到无语的眼神。依落这种时候特别开心,能跳动起人族修士的情绪似乎就是他新发掘的乐趣,而它目前对此乐此不疲。
依落不知道自己死皮赖脸跟在修士身边的意义是什么,但它就是想跟在他身边。有一次它回来晚了,看向总是很淡定的修士一直在看向自己离开的方向,那一刻,依落就更坚定的要跟在修士身边,因为不想看到他露出那样的眼神,那种暗淡无光,仿佛被一切舍弃,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无边孤寂的眼神。
跟在修士身边的那段时间,是依落这一生难得的平静时光。太小的时候跟在阿娘身边的那几年,依落没什么记忆了。接下来就是一段打打杀杀、活下来都无比艰难的生活。直到跟在修士身边才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依落之前追求的强大的实力好像顿时就失去了意义,反而是这种每天游山玩水的生活才叫做生活。
依落偶尔也会想着,如果就这么跟在修士身边,就这么过到永远似乎也不错。唯一的烦恼是,这个破人族就是不肯跟自己定契约,所以人族一定会走在自己前面,终有一天,还是会只剩下自己。所以依落有烦恼,曾经的烦恼是怎么吃饱,怎么活下去。如今的烦恼是,怎么跟这个人族一起长久的在一起,长久的活下去。
那天傍晚,也许是夕阳太美丽,也许是清风太舒爽,这个奇怪的人族修士忽然就变了,依落让他坐在树下边休息边等自己的时候,修士忽然伸出手,抓住依落转身时飘起的衣角,“依落,坐下,陪我一起,我想说说话。”
这是在依落无数次重复自己的名字后,人族修士第一次叫出来,依落眉毛一挑,心里顿时百花齐放,就好像小时候躺在阿娘怀里,两人一起躺在花树下看花朵一朵朵、一瓣瓣飘落一样的好心情。依落就这么坐到人族修士身边,听他难得愿意说的话。
也许是许久不开口了,人族修士的声音低沉还带着点沙哑,他说有这么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师兄,他曾经是宗门的大师兄,师弟师妹们都信任他,敬服他。他修为高悟性好天赋出众能力卓绝,他曾经为宗门挣来很多的荣耀,就算曾经也触犯门规,大家说的不过是少年意气,无伤大雅。
然后有一天,他出手救了一个凡人,又救了一个,又救了一个,救了一个又一个。后来他就不是少年意气、无伤大雅了,他成了离经叛道、狂妄自大的典型。
“弱就是原罪吗?弱小就应该去死吗?在强者面前弱者的生命就不值得一提吗?”人族修士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问依落,又似乎是在问这个世界。
依落看着他,又转头看天,好半天终于开口,“在我们妖界,弱就是会被欺负、被侮辱、被歧视、甚至被杀死。但我也记得,最初弱小到一个手指就能被碾死的我,也曾被人抱在怀里,也曾有妖族路过快饿死的我扔下一大块肉,也曾有妖族在我被雨水淋到湿透的时候在火堆边给我让出一块地方,也曾有妖族在我快病死的时候往我嘴里塞了块灵植,还有那次,那个山洞里,眼看那把刀就要剁到我身上,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拉了我一把……”
“你看,即使是在我们这个最讲究弱肉强食的妖界,也不是见到弱小的就一定除之而后快。所以,离了哪本经?又叛了哪条道?你们人族就是喜欢作茧自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就好了。救人或者帮人都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救下一条性命难道还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吗?”
“我听说你们人族修士总是喜欢说什么找寻自己的道,坚守自己的道。我们妖族哪有什么道不道的,不就是找到自己想做、要做的事吗?”
“比如我现在渴了,要做的就是找水喝,饿了就找东西吃,累了便找地方休息。谁要是非要挡我的路,呵斥不走杀了便是,被杀不是因为弱小,而是因为妨碍、阻滞到我,谁若不服过来一战便是。你们人类不是常说什么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吗?所以有什么争执,杀了便是。活下来的才能有那张嘴来说对或者错,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也什么便不是。”
“再说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比如我死在某个更高强的妖族手里我就错了吗?不是,我只是输了败了,但我要做的事我拼尽一切做了,成败无所谓,生死皆在天。”
依落伸了个懒腰,一脸满不在乎的看着眼前艳红如血的夕阳下的火烧云,“如果非要有个什么道的话,我想,我的道就是你们人修所谓的杀戮道。我要做的事,谁挡我杀谁,同样我也可以被别人杀。此一生,想做什么做了便是,能走多远走了再说,好命也罢坏命也罢不过就这么一条,你管它错还是对,就问自己是不是真心想做便是了。”
人族修士在依落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全神贯注在听依落说话,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依落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骄傲,想不到自己还能说出这么长且这么有道理的话。依落说完后,人族修士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那天那么美丽的夕阳和火烧云彻底落下,依落带着水和食物回来。依落就看见那名人族修士还靠在树下,身体姿态非常的放松,就好像陷入美梦一般。
在此之前是真实的记忆,依落记得自己在妖界时真的遇上这么一个奇怪的修士,他们同行了一段时间,或者说,他被它缠着在一起过了一小段时间。这段时间很短暂,尤其是以妖族极漫长的寿命相比。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依落就把这段记忆淡化了,又回到它一贯的生活中去。提修为、练本领、杀劲敌、争地盘,强了还要更强,赢了还要继续赢,这里无聊了就换个地方,妖界带烦了正好有这么个机会,依落就去了人界。
不就是杀戮道嘛,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所谓凡人的命、修士的命、妖兽的命都一样是命,谁挡路就杀谁,杀不过了就被杀,依落很早就准备就这样走到最后,至于最后在哪里,从来就不重要。依落也没想过修道成仙,它只是想着就这么做自己想做的事,杀挡路的人,做到杀到自己被杀的那一天就得了,一切就这么也可以了。
然后它遇到那些个更奇怪的修士,自己明明没想去杀他们,但是他们因为自己灭了太多的生命就要来杀自己。杀呗,谁的命都是命,不就是杀或者被杀,手底下见真章呗。
其实依落并不讨厌这些修士,只是和自己同行的同族死在这些修士手里,死之前要自己为它报仇。依落被镇压在阵里那些年想好了,自己虽然无所谓,但是既然陪自己这么多年的同伴临死前就这么一个请求,那就满足它了呗。正好这些修士还组合起这么一个宗门,扶摇宗?伏妖宗?哼,拿本大妖给你们做筏子,你们还真好意思。依落想着只是到时候老子杀光你们,给你们改个名叫妖杀宗,记住以后没事别来惹本大妖,否则杀光你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