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一别便是永恒。再相见的时候,那时候跟个肉团子的阿商如今长得比自己都高出一个头,脸上棱角分明,看起来能当自己的哥哥了。二哥笑着笑着眼眶红了,真好啊,阿商能长这么大真好,看起来就很可靠的样子。
“大哥,二哥,三哥,姐姐,”宫商角忽然低下头,“我,我和阿羽会为你们所有人报仇的,但是,但是宫门不再有了,我们不会重建宫门。”
哥哥姐姐们愣了一下,没想到宫商角和宫徵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自幼出生在宫门,一直以自己身为宫门一份子而自豪,也想如同父辈祖辈一样,维护仙门百家的公平与正义,遭此横祸的时候,他们还庆幸最小的两个弟弟不在家,弟弟们会为自己复仇他们已经觉得欣慰,但真正没想到的是,弟弟们居然会放弃重建宫门。
“宫门已经不被仙门百家需要了,西域各有自己的大家豪门,而且秩序已经被建立,宫门已经成为象征性。就算现在再建宫门,也无法象以前被仙门百家推崇和接受。他们不需要被宫门来定义是非黑白,所以,所以……”宫商角向哥哥姐姐们解释,他自己也很难受。但毕竟当时的他和宫徵羽都还太小,对于宫门的荣誉没那么感受深刻。
反而在他们成长、进入到凌霄宗后,才发现宫门的逝去不是意外而是必然。就算没有那场灭门之灾,迟早宫门在仙门百家中也会没落下去。各方实力大起的时候,宫门就成为夕阳,只能渐渐落下。
宫商角和宫徵羽也是花了大量的时间才接受宫门的命运,他们决定不重建宫门的时候也是很艰难才做下这个决定。宫商角此刻在哥哥姐姐面前,头越来越低,他不敢看他们,怕看见他们失望的眼神。宫商角知道自己是对的,但是,他承受不起惨死的哥哥姐姐们对自己的失望。
然后,个子还不到他肩膀的姐姐首先扑进他怀里,踮着脚尖拉下宫商角的脖子摁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他的脑袋上,后背上,接连落下另外两只手,哥哥和姐姐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告诉他,“阿商,没事的,你们决定了就好。宫门在不在不重要,你们决定就好。”
“对啊对啊,报不报仇也不重要,阿商啊,你和阿羽好好的就行,没事啊,别哭,别哭啊阿商,你都这么大了,小时候你也不是哭包的啊。”二哥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把小四给哄哭了,虽然他的初衷是想让小四轻松点,但能看得小四子哭了,他其实,也有那么点点的小开心。欺负小屁孩挺好玩的,当年,他还没欺负够呢。
宫门不重要,哥哥姐姐们都这么告诉宫商角,但是他们越是这样,宫商角的眼泪就越是止不住,他们没对他失望,他们只是太宠着他们了。
“放心,我爹、还有你和阿羽的爹爹们都不会说什么的,爷爷奶奶更不会说什么的,阿商,不信你再抬头看看啊。”大哥瞪了自己这个始终没个正形的弟弟一眼,这才拍拍宫商角的肩膀。他是家中下一代中最年长的那个,个头勉强赶上现在的宫商角,但是脸上的轮廓、体型都明显比宫商角小一圈,用哥哥的语气劝说着更像哥哥的宫商角,若是落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里,是有几分好笑的。
宫商角含着眼泪依言抬头,已逝的亲人们都站在远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大家都在那里,除了二伯。大哥拍拍宫商角的胳膊,他原来想拍他的肩膀,但是手伸过去才发现自己的个子够不着,只能拍在胳膊上,“阿商,宫门在那一天就已经不在了,你们不需要继续背负。你和阿羽好好的就行,以后啊,做让自己开心的事就行。但你们须谨记一件事,我宫门可以不在,但世间正义永存,切记。”
按照正常情况,大伯家的大哥就是宫门少主,他的话就是宫门指令。宫商角单手摁胸,按照宫门礼仪向少主行礼。他与阿羽,谨遵门主指令。
如此严肃的氛围,却被大伯破坏了,他一巴掌拍在自己大儿子的后脑上,“好啦,阿商和阿羽是好孩子,你别小小年纪唠唠叨叨,你爷爷奶奶都比你废话少。”
得,一句话同时得罪三个人,大伯顿时被爷爷拎着龙头杖追着打,大家哈哈大笑,都在看热闹。宫商角被奶奶拉到一边,奶奶踮着脚都摸不到宫商角的头,还是宫商角主动半跪下来。奶奶一遍遍摸着他的脸,他这张脸有几分象父亲,也有几分象母亲,还有几分象奶奶年轻的时候。父母站在奶奶身后,两人一边争论着宫商角的五官哪里哪里更象自己,这碎嘴唠叨的,硬生生把奶奶眼里的水气搅合没了。然后奶奶掏出腰际的长鞭对着还在碎碎念的父亲抽去,这下子轮到宫商角的父亲逃命天涯了。
“娘……”宫商角向着母亲的方向迈出一步,却被他阿娘推向另一个方向,“阿商,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说什么。我知道你有更想见的人,去吧,去吧,快去吧。”
宫商角在远离人群的树后找到那个人,那个人远远的躲在树后面,宽大的树遮住他的身形,只有地上的影子出卖了他的行踪。
“三哥。”宫商角低低的唤了一声,那个影子一颤,似乎还想继续躲,却被宫商角的下一句话唤住了,“三哥,对不起,你不能原谅我吗?”
“不不,不是你的错,”还是当年那个沉默木讷的少年,他当年也是如此,几大家子生活在宫门,二婶婶、大姐和所有人相处融洽,但是二伯总是一脸不耐烦,二哥总是很沉默,他们两人总是格格不入与所有人,即使是年幼的宫商角和宫徵羽也无数次看过这两人的隔离感,他们一度因为这种隔离感怀疑过三哥,但后来想来,三哥当年才是最痛苦的。
他和他的父母姐姐日夜生活在一起,以三哥的聪慧敏锐,怕是看到过更多。二伯对于妻子的愤怒、对女儿的漠视,三哥一直看在眼里,他大概也无数次看到自己父亲对家里人的各种可怕的眼神,对爷爷奶奶的仇恨,对大伯的厌恶,对大婶婶的觊觎,对三叔四叔的鄙视……这些恐怕都瞒不过三哥。
三哥很可能日日夜夜生活在恐惧中,他可能知道自己的父亲的不忿,但是他寄希望于自己父亲还能保持人性。那天,当那些人冲进宫门的时候,最痛苦的莫过于三哥,他认为自己同样是凶手,因为他一直知道父亲的愤怒,却从没有做过什么。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他也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说的话有用吗?有人信吗?他自己的母亲和嫡亲的姐姐也能感受到父亲的愤怒吧,可是直到那一天,她们才知道他的愤怒已经到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的程度。
三哥这个少年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他用自己的一条命救下来了三叔和四叔已经是他的极限,死于父亲之手于他是解脱,生恩养恩他用这条命偿还了,他的这十几年过的很累,让他休息吧。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死后的世界里家人们还是在一起,象以前一样的生活,爷爷奶奶、大伯一家和母亲姐姐都在这里,大家如同以前一样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后来三叔四婶、三婶四叔也慢慢的都过来了。这次这个家里没有自己的父亲在,气氛更是祥和许多,谁都没有异样的对待他们一家,母亲和姐姐依然是大家喜欢和信任的二奶奶和大姑娘,日子比原来好多了。
可是,谁能告诉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阿商,阿商长得这么好,真好啊,可是,却是阿商在跟自己道歉,为什么啊?这怎么可以呢?
宫商角看着那个树后瑟缩着的影子,眼眶通红,“三哥,对不起,我和阿羽怀疑过你,怀疑过你也帮助过二叔,对不起,我们怀疑过你。”
“不是,不是你们的错。本来也有我的责任,我也算是凶手,你们没错。”那个身影越发的往黑暗的地方缩去,更是不敢出来面对宫商角。
“关你什么事,小三子,别自己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啊,难得能见一次小四子还不快点出来,别等小四子走了再哭!”到底还是二哥豪迈,一巴掌就把三哥从树后扯了出来,根本不给他退缩的机会,直接把他推到宫商角面前,“快看快看,小四子长大可帅了,快看看,少看一眼都是你吃亏。哎呀抬头啊,小四子的脚没他人好看,快看看,就是吧,我觉得小四子长得不象三叔更像咱奶奶,你看看像不像多了个小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