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写就写呗,结果这群二傻子还在那里逐字逐句的讲究上了,要言必有出处,要句句动人心,要彰显天下文人不屈的风骨,要教导世人不可悖逆天道、有违人伦。最重要的是,辞藻必须大气、优美、雅致,还要振聋发聩,警醒世人。
翰林院一众大佬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对这帮热血青年不闻不问,热血青年们却通过脑补,觉得自己获得了隐形的支持,写文的热情顿时高涨更多,其中大部分人自觉留在院里加班,誓要完成一篇震惊天下的大作。
结果他们这篇大作还没完成,人家长公主一早就带好自己的人马出城了。这帮愚蠢中透着清澈的二傻子终于反应过来,愤怒得砸掉自己的茶杯后,这才偃旗息鼓。
院长笑眯眯的喝着茶说了句“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然后副院长笑眯眯的招呼人搬来两天被耽误下来堆成山的工作放在这几个年轻人面前,“下班前补完,否则你们可以继续自愿加班。”
这群二傻子也顾不得沮丧了,埋头苦干到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他们是群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矜贵读书人,熬了一天一夜已经是极限,今晚要是再不回家休息空有累死当场的可能,所以,唉,赶紧低头工作吧。
身为今朝状元的楚名漾始终没有参与,被他的同期集体诟病、排斥都没有参与此事,他一直有条不紊的做自己的事,冷眼旁观他们一群人的无能狂欢到无能狂怒到无能沮丧。他忽然觉得很冷,即使手中捧着热茶也觉得寒冷。他身边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而他在此之前都还觉得自己来得及,时间很充分。
昨天那道长公主巡查的圣旨一出来,他当时就觉得头炸了,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身边那帮同窗聚在一起的时候,他当时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昨晚在书房里想了一晚上,然后得知长公主一早就已经出城的时候,他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心里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
心不在焉完成一天的工作,连家都没回,他第一时间冲向皇子府。
本朝皇帝也是心大,他就这么一儿一女,所以到年龄让他们出宫的时候,一个就叫皇子府,一个自然是为了区别别的兄弟家的,他的侄女儿,所以就是长公主府。其实,这个长公主府的名字就能看出他对女儿更尽心,可是世人眼中至多以为这是一个父亲对于唯一女儿的宠爱,大家只看出了一个宠。
常年大门敞开的皇子府如今大门紧闭,皇长子病假么,自然是要安心养病的,但是三元及第的当朝状元上门还是不一样的,况且这位状元还有谢家女婿的这重身份。
见到皇长子本人,楚名漾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皇长子脸色不是很好,但神情舒展,意态闲安,看得出来身体的确有病恙,但是心情却很自在,比在朝堂上看到经常皱着眉头的样子好太多了。
楚名漾忽然就没了那个客套的心思,他第一次放下已经习惯性拐弯抹角说话的习性,直接对皇长子平述胸襟,“殿下,如今可是得偿所愿?”
皇长子愣了一下,他也习惯了他们这些人说话里绕三绕的毛病,还是初次有人这么直白的对他说话,不过,这样还真舒服,所以即使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第一次上门,他也愿意与他说点心里话,皇长子笑着点点头,“一半而已,孤还没有真正的如愿。”
楚名漾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意思,皇长子能看出的只有其中的诧异、愤怒、质疑,但更多的就看不懂了,楚名漾又问他,“殿下不会后悔吗?有些路是没有回头路的。”
皇长子施施然的笑了,带着几分自嘲,“想了很多年了,真的走上了,其实也是担心的,担心自己的后路,担心自己的将来。但是呢,不走这条路,现在就天天在后悔。走了这条路,以后,可能会后悔。现在天天后悔和以后可能后悔,两者之间,我选前者,不奇怪吧?”
“如果,臣是说如果,”楚名漾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在桌子上,“如果殿下现在反悔,臣有能力为殿下把局面拧转回来。殿下,您可有反悔的意思?”
皇长子沉默了更久,然后又笑了,“状元郎好大的口气,但是,你怎么就知道,孤自己没能力拧转呢?姑且不说这个,最重要的是,孤现在没有反悔啊。而且,这才不过是个开头,孤有没有能力,皇妹有没有能力,你有没有能力,你心里针对的那个人有没有能力,现在都还没有真正的开始,不如,我们一起看看呗?”
楚名漾眉头一跳,手指都蜷缩一下,似乎被说到某个触动他的点,他也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再努力劝说一次,“殿下,有些事真的不能等着看结果,等着等着可能就错失最后的机会,到时候,也许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皇长子笑着摇摇头,都好多年了,也不止一个人劝过他了,他的父母劝过,他的亲妹妹都劝过,他自己这些年也无数次的劝自己认命,可是,嘴抵不过心,宣布病假的这两天是他最舒服的日子,他骗不了自己,这两天舒心的日子过后他更骗不了自己了。
楚名漾知道这边只能如此了,他当下就告辞离开。在他背后的皇长子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拦下他,告诫他不许在背后做些什么。想想那只手还是放下了,洪阳谢氏的女婿如果也愿意在这场考试中出点力,那就让他出点力好了。也好看看妹妹和她身边那些人这些年的训练有没有成果。
在等待结果的,不仅是高台上的皇帝、皇长子,还有每一个默默关注此事的人。洪阳谢氏的家主,也就是谢听晚和谢听音的亲生父亲也跟着宣布半年修养,这半年时间将家主的责任交给他长子,由女婿和次子共同辅佐。
谢听音的弟弟和丈夫还能对谢听晚很支持吗?长公主南巡的时候,这三人利用谢家的资源没少折腾,长公主见招拆招,应对层出不穷的麻烦,而且不仅仅是谢家带来的麻烦,还有更多是南巡过程中本身就会遇到的麻烦。
长公主这一南巡去了八个多月,经历了无数事情,有天灾有人祸。在河道巡查的时候,数次遇上溃堤,最危险的一次,长公主脚下的堤坝直接就塌了一块,刚好把长公主一人摔进水里。
那次多亏了始终跟在她身边的谢听晚,她不顾自身安危,当时她自己已经半身悬空,因为死死紧抓着长公主的手臂,她差点就连同长公主一起被强劲的河水冲走。
但因为她的坚持不放,两人才坚持到被随行的护卫发现,这才将两人一起拖回岸上。等安全之后才发现,谢听晚当时有一只手臂已经骨折,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骨头断掉的剧痛中始终抓紧长公主的。
那次护卫之所以会不在身边,是因为之前发现河道边有跟家人走散的幼童,带队随行的官员腿脚不便,他自己勉强行走可以,但是让他抱着两三岁的幼童一起离开,他是走一步摔一跤,无奈之下,长公主先让护卫带着孩子去镇子里,只有她、谢听晚和随行官员三人留下继续巡查河堤。
危险发生的时候,谢听晚半身被她拖出河堤,而那个随行官员在赶来的过程中一跤摔到,狠狠撞到头,直接晕了过去。谢听晚一人苦苦支撑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才坚持到护卫赶来的那一刻,直等到长公主被切切实实从水里拖上岸,谢听晚才晕了过去,而那个晕倒的官员,在这个时候才刚好醒来。
后来大家废了不少劲才从昏迷的谢听晚手里将公主的手臂解放出来,经检查,谢听晚手臂骨折,指骨多处错位,在这样的伤势下她依然不松手的坚持了那么久,长公主手臂上留下青紫的指痕,很久很久才消退,而谢听晚的一只手废了。只能勉强维持正常生活,但是她再不能弹琴。
名闻京城的古曲《寄平生》从此成为绝响,哪怕曲谱被谢听晚流传开来,但再没有人能够如同谢听晚一般,弹奏出最打动人心的《寄平生》。
八个月的南巡,长公主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每天奔走于各个危难处,或处理匪患,或整合资源,或调派人手。江南这边的官场自成一派,跟京城的官场有分工有合作有牵制,非常复杂,哪怕一个小小的县令都可能存在极复杂的背景,长公主手持尚方宝剑斩了一个又一个,斩到这些人终于怕了,终于退了,终于让步了。事情从这一天起,才真正运作下去,京城那边配送的物资从这天起,才真切的发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长公主一介女流之身,八个月前无声无息的来,八个月后,她离开的时候,她的御驾走过的每条街都有百姓自发的跪送她,在江南再没有人敢说一介公主就应该如何如何,长公主用她实打实的功绩让很多人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