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年年中的时候,村长睢家忽然遭了灾。
老村长在山上摔倒,摔断了腿。大儿子二儿子抬了个木头担子想把老爹抬下山。雨后路滑,三个人一起滑落山谷,然后从山谷里捞出三人的时候,三个人都摔碎了,身体都没办法拾掇全,迫于无奈只能混在一起葬在同一个棺材里,一起埋了。
家里只剩下最小的儿子,可惜这儿子生的时候难产,在娘肚子里时间太长,出来的时候皮肤都泛紫,好不容易被产婆拍着小屁股救回一条命,但是也就救回这条命,生下来三岁了还不会喊娘,现在都二十多岁了,依然不会说话,整天只会坐在墙角望着天空发呆,家里的事,是半点都指望不上他。
两个儿子没了,但好在儿媳妇都生下后代了,大儿媳生下两个大孙子,一个眼睛不好,两丈以外就男女不分,走在路上能掉进沟里的程度。一个耳朵不好,叫他出去玩一叫一个准,叫他帮家里做点事,他永远听不见。二儿媳生下了霸霸,早段时间肚子里原本还怀了个小的,听说爷三掉下山的那天,她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了,再醒来的时候,肚子平了,那个小小的姑娘才五个月大,勉强能看出五官而已,可惜太小了,生下来就没了呼吸。
两个儿媳妇家在七七四十九那天,一家老小集体上门,仗着这家没成年男人了,硬是把自家女儿拖回家,没两个月,又被他们拿出去换了笔彩礼。老睢家的村长奶奶哭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两个大点的孙子,一个刚出门就被一把椅子绊倒,这会儿还没醒。小点的那个孙子更没用,他甚至追在外婆家身后,哭着闹着要跟他娘一起走,结果被舅舅们打回来了。还不如睢多多,至少先是把大哥哥抱回房间,然后一直守在睢奶奶身边,给她倒水倒气的照顾着。睢霸霸想拦住自家娘的,结果被舅妈一巴掌推倒,这会儿眼眶通红的坐在门口,看着哭嚎着的娘被越拖越远。
至于家里的女儿们,大女儿嫁到隔壁村,几年前生孩子难产,她没了,孩子也没保住。大女婿早就又娶了一个,这几年两家早没了往来,这次连吊唁都没过来,两家人基本上属于断交的状态。二女儿自己看上走货郎,哭着闹着非要跟人家走。这一走,就再没消息,人都不知道在哪,睢家有心想给她写封信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寄,睢家爷爷还在的时候就说过,算了算了,当这姑娘没了吧,还能怎么办呢?
老睢家三个壮劳力的逝世彻底改变了睢家的命运,家里只留下睢奶奶和三个孙辈,这下连村长的位置都拱手让人,睢家在村子里再没有话语权。还是睢奶奶娘家那边的侄子看不下去,让睢奶奶带着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回娘家,怎么都能有口饭吃吧。睢奶奶没有别的选择,也只能收拾收拾回去了。可是,她能带回去的也只有她的亲孙子亲孙女,睢多多这个捡来的孩子她没理由带回去。
睢多多自己自觉,六岁的男孩子,自己跪在大门口给睢奶奶嗑了三个头,他说他姓睢,是睢爷爷捡回来的,以后,他就留在这里陪爷爷了。
睢奶奶抹着眼泪带着三个孩子走的,走的那天,原本走到哪被人恭敬打招呼的睢奶奶,根本无人理会。只有小小的睢多多把她们一路送到村口。睢奶奶把睢家的钥匙给了多多,用睢家的一半的田地给睢多多换取了留在村子里继续生活的资格。这是她最后能为睢多多做的一件事了,她只能留给睢多多一个容身之处。
不过六年时间,睢多多再次成为孤家寡人,他每天就在村子里游荡,看到别人需要帮忙,他就去搭把手,然后换来别人给他的一口饭。睢多多就这么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汤的长到九岁。九岁那年的冬天,是这里百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村里冻死了好些老人和孩子,睢家的门,也有一个月没有打开过了。
等春天终于来了,村民又能从屋子里出来了,大家这才打开睢家的门,睢家空荡荡的,睢多多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临走时还把屋子里能用的东西全部干净整齐的放置在醒目的位置,甚至连大门,都没有上锁。
村里人一边感叹着睢多多的不知所踪,一边毫不客气的搬空了睢家。拿光了东西就算了,连房顶上瓦片也今天你家拿两块,后天我家借两片。还不到这一年的夏天,睢家就只剩下搬不走的四面墙了。
睢多多这一走,很多年都没有回来。睢家的屋子慢慢的野草丛生,不知道哪里来的蔓藤就这么生长过来,渐渐的攀上篱笆,攀上围墙,攀上没有屋顶只剩下大梁的墙壁,到最后,再也看不出来这里曾经住过一家子人,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村里人一开始还把睢家的故事挂在嘴边,好好的一大家子忽然就这么散了,聊着聊着不知道谁说这家是不是遭天谴了?
不会啊,曾经的老村长口碑很好。那么就是背地里做了什么坏事?
不会啊,他家人一直和善,这不,还把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捡回家。
慢着,捡了个孩子?捡了个好好的男娃子?所以,问题是不是出现在这个男娃子身上,要不然好好的,谁家会把一个男娃子丢掉,除非这个男娃子要么身上有什么病,要么就是命不好,克人。
哦,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所以睢家才有此一劫,看来啊,这捡东西也不能乱捡,一时好心这不就给家里引来滔天大祸了么。好在啊,睢家捡来的那个孩子自己离开了,要是一直留在村里,会不会也给村里遭来灾祸啊。
大家聊着聊着,好好的睢多多就成了灾星。他们愣是无视睢多多被养了六年,睢家才遭遇灾难。睢多多如果真的是灾星,睢家又怎会安然无恙的度过最初这六年的呢?
给睢多多冠上灾星的名号后,村人又发现更多他是灾星的证据了,比如他从老李家路过的时候打了个喷嚏,老李家的母鸡第二天就少生一个蛋。他从老田头手里接过一个窝窝头,老田头的小孙子第二天就从树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刘婶家的小妞妞在路上跌了一跤,睢多多哄了她几句,还背着小姑娘一路送回家,然后小姑娘第二天脸上长了个疙瘩,好几天才消。全是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么一想,原来全都是睢多多。大家顿时就摩拳擦掌,要不是睢多多自己走了,这会儿他们也会把他赶出村,再不能让这个灾星继续留在他们身边了。
那个奇怪的夜晚,他们是怎么就忽然谈论到睢多多身上去的?他们怎么就忽然觉得睢多多是个古怪神秘又麻烦的小孩去了?他们是怎么就忽然把那么多无边际的恶意揣测附注于那个当年才不到九岁的小孩身上去的?
村民们自己都想不通。
一夜过后,他们再谈论此事,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是鬼迷心窍了吗?母鸡不过少生一个蛋,孩子顽皮自己爱爬树那必定会自己掉下树,小孩馋嘴多吃一点肉上火起了个疙瘩,这些事那天晚上他们是怎么就归结到睢多多身上去?
村民们再回想此事,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反正睢多多又不在这里,反正睢多多早就离开村庄,他们这些村民间的闲谈碎语也就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能有多大事,能伤害到睢多多吗?伤害到了他们会在乎吗?这一点点的小事都不用风吹就没人放在心上,村民们又恢复到他们日常生活中去,很快的,睢多多的事再次被遗忘到脑后,然后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十年。曾经的老田头的孙子如今也抱起自己的大孙子,刘婶家的小妞妞自己也被人叫做婶婶。村人早忘了曾经的睢家,睢家捡来的睢多多更没有人记得。
直至这天的夜晚,曾经睢家的残檐断壁忽然燃起大火,接着风势,火一家一家的蔓延过去。村人们哀嚎哭泣求饶,他们被一群魔修抓来按在村子的河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陷入火海。
魔修中的一个人站了出来,他拉下遮头的斗篷,取下挡脸的黑巾,脸上一双赤红的眸子映照着火海,他来到村人面前,蹲下身与他们对视,“还记得我吗?我是睢多多,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