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姑娘诧然,望着她喝下饮酒汤后对自己说,“容隐君对我颇有成见,行事言语却多少过分了些。”
这话说得突兀,意思也不清不楚,是在引她接话。杂役姑娘没有辜负她的引导,接道:“前些年弟子大选,您为了收下三位师叔为徒,几乎与所有峰主结下梁子,容隐君……又是其中最记仇的一位,他不但嫉妒您得了根骨上佳的徒弟,还嫉妒您的才学。”
这姑娘年岁比褚青云几人大,辈分却比亲传弟子低了不少,合该称三人一声师叔。
闻言,林清婉心说,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通过贬低她来抬高自我,用强烈的优越感压下内心深处发酵的自卑,得以维持岌岌可危的自尊。
在接下来的一番套话下,她勉强算是摸清了无相派的情况——
修仙门派众多,无相派实力雄厚,乃天下第一大派。其有二十四座山峰,故有二十四位峰主,为首的自然是无相派掌门、灵台山峰主宋无休。其次是战斗力格外强悍的掌门胞妹,云霄山峰主宋无栖,就是在大殿上释放寒意的冰花。
宋无休是高高在上偶尔体恤下属的资本家,宋无栖是自天宫谪居人世的冷面仙人,兄妹俩一个赛一个的冷,且都有着一脉相承的严肃。
丁静——也就是杂役姑娘,这妹子见林清婉有意听她讲话,便滔滔不绝将自己肚子里那点事一口气倒了出来。大约是一个人闷太久,陡然打开话匣子,颇有要说到天亮的架势。在讲到宋氏兄妹时,她还非常应景地打了个哆嗦,仿佛二人身上的寒意能从名字里渗出来。
她又讲到,每座峰都单独配备了剑堂、法堂、药堂等一众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堂。二十四峰规模宏大,弟子诸多,大致分三类修士:法修、剑修、药修。
例如林清婉的沧海峰,其中弟子约有百数之多,亲传弟子只有白灼华、褚青云、秋夭夭三个,三人一人一个专业,还都是个中翘楚。
“可怜褚师叔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因天赋常遭同门嫉妒,起初只有少数弟子排挤他,后来欺凌他这件事居然时兴起来,不跟着骂两句会显得格格不入、是异类!久而久之,连路过的狗都对他吠个不停。双拳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褚师叔只要一出门,基本都会带着一身伤回来……”
丁静的名字完全压不住她的话痨属性,脑回路有山路十八弯,从无相派到褚青云,脱口的话如泄堤的水坝一般,源源不绝,取之不尽,撰写起来能与林清婉的毕业论文争锋。
丁静黯然神伤了一会,突然意识到——月离君压根不在意褚青云这般境况,甚至有些喜闻乐见。她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低下头,而后悄悄往上觑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林清婉八风不动的面具竟有点破裂,清冽空灵的眸中隐隐含着……怜悯?
林清婉站起身,举步走向屋舍。少年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蛋上印着红痕,胳膊下压着一沓厚厚的纸,最后几个字有些凌乱,张牙舞爪地彰显着执笔人汹涌的困意。
他手里仍旧握着毛笔,林清婉掰不开他的手,索性连人带笔一把抱起,将褚青云带进内室放在榻上,她掖了掖被角,出去找丁静。
丁静一见着她便又要开始畅所欲言,只是她绞尽脑汁也不知自己讲到哪了,于是她望向比之原来亲和不少的林清婉,问:“峰主,我说到哪了?”
“藏宝阁。”林清婉一脸淡然地扯谎,“所知细节尽可说出,看看你有无观察入微,是否可堪大用。”
“好的峰主,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藏宝阁嘛,每座峰都有,听说里面都是天材地宝,可惜需要峰主手令或者腰牌才能进。第一层是剑阁,顾名思义里面全是亮闪闪的宝剑,乃剑堂学子心驰神往之地,素有此生入剑阁,百死亦无悔的美名。”
“第二层是藏书阁,听闻天下术法尽皆记录在此,什么易容术、假死术、缩地术、传音术、隐身术、移伤术一应俱全,同样也是法堂学子的天堂。”
“第三层就是灵药阁了,神丹妙药应有尽有,还有药堂弟子梦寐以求的圣贤医书。先前秋师叔求了您好几次也没能进去。”丁静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林清婉颔首,平静地说:“看来你也很向往。”
丁静赧然一笑:“是挺向往的,但我们这些做杂役的人根骨奇差,修炼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藏宝阁对我也没什么大用处,不过能涨涨见识也是极好的。”
天光已破晓,她真的说到了天亮,林清婉对她佩服不已: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妹子你是被夺舍了还是沉默只是你的保护色?
林清婉道:“你……不困?”
哈欠绕了九州一圈才打到丁静脸上,她眨巴眨巴泛起泪花的双眼,问:“峰主可还有要考的?”
林清婉忙道:“没了。”
丁静点点头,又打了老大一个哈欠,随即向她拱手:“那我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