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举起酒杯,将清冽酒液尽数倾倒于地。华贵的西洋地毯上氤氲开大片污渍,几乎蔓延至沈鹤脚下。
上好的梨花白滋味醇厚,后劲儿极大。房中燃着数十根蜡烛,火光明灭温热,催得酒气蒸腾。饶是秋娘这种见多了醉鬼的,也不禁皱了下眉头。
沈鹤知道萧明仪想诛自己的心,但想这么做的人委实太多了。往日在北镇抚司,他早已听惯了这种话,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人固有一死,我是否善终,与王爷何干?”
话音刚落,寒芒已至眼前。电光火石间,白瓷酒杯被人重重掼在墙上,碎裂为片片惨白。似乎是以此为号,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冲破。
“走!”
秦凌羽被沈鹤向后推去。这一掌并未用十足的力道,仅是在她肩上轻点了下,就令她后退数步,被逼至窗边。
花窗边有一张罗汉榻和一座镶嵌宝镜的妆台,都是檀木所作,用料扎实。一条由女子披帛系成的绳索牢牢缠绕过罗汉榻四足,挂落在窗口。
只要从这里荡下去,她们就安全了。
秦凌羽稳住身形,怔怔看向沈鹤处。
来人绝对不是王府武卫。在京城秦家时,她偶尔路过演武场,看见几个家将在操练。彼时采薇跟在她身侧,解释过他们的路数。亲王府上的武卫也是从各军中抽调的,一招一式当有章法,可这队人马身上却有股草莽之气,全无技法可言。
沈鹤接住一刀,接着向后仰去,旋身回踢,利落地踹掉一江湖客的武器。兵刃在空中划出圆弧,下一刻就被他稳稳握在手中。
“镇抚使好身手,不如到我府上做个幕僚?”萧明仪倚在门框上,抖开一面折扇,好整以暇地观望着。
“聒噪。”沈鹤将短刃朝他掷去。
萧明仪微微侧身,却被削去鬓边发丝。他面色稍沉,眸中闪烁着平静的疯狂,“不,你不会杀我。你这么果决地解决了我,岂不是坏了我那好阿姊的计划?”
他吩咐红莲:“好姑娘,去杀了他的人。今夜之后,你便是自由身。”
红莲原先在房外随侍,是为了不让外人靠近。但她蒙受玉泠救命之恩,欲求萧明仪留玉泠一命。谁知房中抚琴之人被人偷换,变成了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和半老的妓子。
她接过一把刀,朝女人们走了过去。
沈鹤身手不凡,但在四五个人的合力围攻之下,是应接不暇、分身乏术。招招暗藏杀机,裹挟铁器特有的腥冷之气,迎面而至。
他掀了琴案,名家斫制的古琴便于半空翻腾,兜头朝一大汉砸去。见不成,他又用刀尖挑断琴弦。古琴嗡鸣不止,断弦绷直,仿佛化作数道钢针,朝江湖客们面门袭去。
他们使的都是些外家功夫,不比锦衣卫训练有素,但胜在有一身蛮力,倒也能将刀剑舞得虎虎生风。破空声、断木声搅缠在一起,劲风扫过烛台,灭去大片灯火,徒留几丛轻烟,没入夜风消散。
沈鹤才得了喘气的机会,抬眸时却见那女杀手朝秦凌羽走去。
秦凌羽帮秋娘系上绳索,确认稳妥之后,对她道:“今天出了大乱子,就算跑不动,也得继续跑下去!城北有座关帝庙,你去找那里的医师,他定会助你脱困……”
“那你呢?”
秋娘已经知晓她是大家小姐,不明白她为何要舍命来救自己这条贱命。
烟花之地,人心难测,人与人之间常谈利害,少谈真情。她在沉璧楼内待了许多年,经常想象自己会以何种方式离开,却不曾想不是被一卷凉席拖去乱葬岗埋了,也不是被人赎出去,而是自己走出去。
机会真的到了眼前时,她却变得踌躇不安起来。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透过夏衣,秦凌羽道:“自进城起,我一直对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我晓得了,你不必管我。快走!”
这时,她脖颈蓦地一冷。
是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