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澈常年驻守东南临海一带,皮肤受海风吹拂,不如京中贵妇人们白皙,而是颇为健康的小麦色,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见她全身衣饰齐整,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秦凌羽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圣人与之情同姊妹的传闻当真不假。只是在帝王家,这份情还能维持多久?
秦澈行伍出身,性子爽利,不顾自己还是北镇抚司的阶下囚,径直绕过她,两手揽住沈鹤的肩膀,道:“阿羽,你这两日过得可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囚室内透着一方惨白天光,将两人笼于其中。沈鹤侧首,看向揽着这副身体的一只手,纤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秦澈与女儿分别多时,忍不住当着她和瞿青的面,用手给“秦凌羽”梳了下凌乱的发髻:“你这头发怎生这样乱了?自己平时操心些。你好了,娘这颗心,也就安稳了。”
秦凌羽望向沈鹤——魂穿当日,白芷替她绾的发髻早已凌乱不堪,乌油油的发丝倔强地旁逸斜出,其间夹杂着细碎麦秆。唯独那支金步摇熠熠生辉,十分抢眼。
她先和采薇在府中发足狂奔,再钻狗洞被沈鹤擒拿,还被这厮绑在刑架上恐吓,最后在麦秆堆里睡了一宿,想不乱都难。
少女身量仅到秦澈肩头,一身华服早就变得皱巴巴的了,显得格外狼狈。秦澈叹了口气,替沈鹤抹平了衣服上的褶皱,道:“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1】你爹不是教过你么?此番我受奸人构陷,连累阖府上下,不能出面做主。现今在外,你就是叔伯们的倚仗,须得拿出些勇气来。”
说完拍了沈鹤一下。
纵览梁国历史,百年间只此一位女子入行伍。秦澈十岁时,便可全开弓箭;豆蔻年华,便能将一杆一人多高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正值壮年的秦澈武艺较少时更为精进,力道也更为夸张。
沈鹤受了这一掌,只觉得这具身体太过羸弱,不禁蹙起眉头,向后退了一步。
秦凌羽怕他露馅,便接过话头道:“圣人仅仅对外称将军谋反,对内并未有加害之心。”
“圣人的意思,罪臣明白。只是镇抚使带人来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了让我们母女见上一面吧?”
姜还是老的辣,心思灵透,一点就通。
在沈鹤“看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的目光中,她从袖中拿出一卷明黄诏书,递与秦澈道:“圣人密诏,还请将军过目。”
秦澈毫不犹豫地跪下,接过诏书展开。起初一切如常,但当扫视到“入南地,重绘海防图”那一列文字时,她颇感疑惑道:“谁可绘图?”半晌后,她转向少女:“你何时私学了这行地堪舆之术?家书中说,你平日里爱看些话本闲书。难不成如今话本闲书里,还会教这些?”
沈鹤淡淡道:“先翰林院侍读精通此道,许是耳濡目染,得了凌大人真传。”
秦澈半信半疑道:“当真?”
她怎么不记得亡夫寄来的书信中曾提过此事?或言上天给她这女儿换了个芯子?
好在秦凌羽先前就料到了这一点。她吩咐瞿青去取舆图,又把沈鹤拽到牢外僻静处,将舆图缺陷、自己设想一一道来。待瞿青携图而返,再令沈鹤指着图上山川河流,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渐渐地,秦澈态度有所松动,看沈鹤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欣慰:“我离京这些时日,你确实长进了不少。但此为国事,不可视作儿戏。阿羽,你若有把握,娘不会拦你。”
“娘经了这番波折,才知道护不了你一世。”秦澈从衣襟间解下一条红绳,上面系着一只泛着釉光的海螺,替沈鹤戴上,“这是你外祖在世时给我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娘把它送给你做护身符。”
“你是秦家的女儿。秦家人,决不会困于这方寸之地。我无愧于百姓和圣人,无惧一死,你不必挂念于我,放手一搏罢!”
***
秦凌羽很庆幸这辈子有个开明的娘。
告知对方南下一事后,她心里有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经费从哪里出?沿什么路线南下?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出行?
去师爷处支取廪费时,她没有明说去何处,只是说有公务外出。师爷不敢盘问、更不敢得罪顶头上司,拿过算盘精打细算了一番,也只能批下少数银钱给她。
“大人见谅。按规矩不得多批,这也是您定下的。”师爷支了银票,又恭恭敬敬地把她送了出去。
秦凌羽珍而重之地将银票掖在怀中,感受着那可怜的厚度,不免叹气。
活了两世,和财务要钱还是那么难。
【宿主,您别灰心。先帝在位时,朝中贪墨现象严重。因此,北镇抚司虽为圣人办事,廪费依旧不多。至于南下路线,可走运河水路,省钱省力。】
【我问你:朝中从四品官员,月俸是多少两?】
【梁国实行月俸年俸双轨制,从四品官员月俸21石,年俸252石。一石大米换算成银钱,是3两左右。】
这么一合计,沈鹤赚得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他又是独身,尚未成家立业,不需要操心茶米油盐的花销,应该有些积攒罢。
秦凌羽心中又燃起一簇希望的火花。然而在房中搜寻一番后,她绝望了。
堂堂镇抚使,竟然连二十两银钱都凑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