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奚心中一紧。
单论考核,她是希望姐姐留下个保底,希望她赢。
但论她们之间的赌约,燕奚希望江眉凝赢。
阿姐是言而有信之人。
女子诗会是平局,这是第二次比试,江眉凝赢下,燕听雪跟顾寒霜在一起的几率就低些。
江眉凝闭起眼睛,淡定勾弦。
第一串音落,燕奚突然淡定了下来。
琴,阿姐比不过江眉凝。
也是,毕竟一种爱好的培养需要时间。比起琴,燕听雪更爱舞。相同的天赋下,努力的时间,便成了差距所在。
江眉凝的《临江仙》,不论情感,技巧,流畅度,全是满分,甚至对于这首曲子,有与阿姐不同的理解。
她所理解的临江仙,是未入红尘,窥过红尘,历尽红尘,脱离红尘,又回到红尘之中,成为红尘沙砾渺小的一员,以初入世之心,待入世后的己和人。
拿起,放下。
至弹完,燕听雪才睁眼,朝身侧的江眉凝投以钦佩的目光。
江眉凝歪头盈盈一笑。
没有硝烟,只有平和。
燕奚静静地望着她们,唇角上挑。
她也算,做了一件极大的好事呢。至少,改变了原书中,她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
燕奚看着薛昼和顾寒霜落笔。
薛昼给的几乎满分,燕奚非常认同。就算是自小认识的情况下,薛昼依然尽忠职守,维持着自己身为的公正呢。
而顾寒霜这边,就不行了。
他居然给江眉凝只打了优秀分!
燕奚又一次暗中握紧了拳头。
真想现在就打爆他的头,可是她不能影响在场所有考生的心态!
平和平和,一切来个秋后算账。燕奚在心中对自己道。
她咬牙切齿地笑着走开,坐到自己的监考位上。
等一应测完,燕奚提前一步去了下一考场。
这一考场是棋,每人跟前是相同的残局,解法和所用时间是考核指标。
二位审官在底下转悠度量,燕奚只需要做一位稳稳当当的花瓶就好了。
这一场,江眉凝第一个停,但燕奚能感觉到,在江停云看向燕听雪的棋盘时,眼中露出了惊艳之色。
算平局罢。燕奚默默地想。
书室,则是出同一个题目,大家自由发挥写一篇文章。
这个燕奚瞧不出来。
她坐在案首撑着下巴,等到此考场结束。
最后是画。
这个也是任意发挥。
笔墨纸砚、颜料卷轴,准备一应俱全,自己想到什么内容,便画什么。
之前的燕奚也看过,其中无法避免地朝高伟光靠近。但也确实,毕竟这些主题是很容易能想到的,就是不知,这二人会画些什么。
燕奚有些好奇。
她坐在案首,抻着脖子,去瞥二人落笔的风华。
燕听雪蘸的是绿色的颜料。
是青山秀水吗?燕奚心里想。
并非。
她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落笔根根,画的是菊的花瓣。
由密到细,由绿至白。
是一朵绿菊。
它并不是完整的,独那一朵,飘零在风中,有花瓣被风吹落,扬至很远。
而后才是墨做的山。
仅寥寥几笔,勾勒出了几座山,最高的山头,便落着那株绿菊。
山无草木,遍地枯荣,独有那朵绿菊,是唯一的艳色,却又随风飘零,不知何时,生命也散在山巅,独剩那一无所有的众山。
这画太简单了。仅一菊,几山而已。
她在一旁题词:“飒飒秋风破天明,阶前绿蜡卷株浓。不争蓬芳满颜色,独以此身立风中。”
意境不甚相同,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处。
燕奚直直地瞧着她,想要从那低着的头颅中瞧出些什么。
明明山才是画的主体,不画山先画菊,一方面说明她对画面上把控力,另一方面,她其实意图,便如她的题词一般。
她以为阿姐爱梅,如今看起来,她竟对菊,反而痴念更深些。
是她偶然的提议激醒了她,还是她同顾寒霜于女子诗会那日确实发生些不好的事情,亦或是,阿姐从来便如此。
燕奚不知道,但她知道:
阿姐,她有她自己的风骨。
她落笔画这幅画的时候,就已不在乎考核成绩,去敞怀自己所想所念。
燕奚微微弯唇,将目光转向她身侧的江眉凝。
她的画比燕听雪的精致复杂,如今依是沉在自己世界之内。
江眉凝,似乎画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春江潮水连海平”,“入檐新影月低眉”,“似醉烟景凝”。
楼阁里看江水升,月低入户铺倩影,醉看流烟雾中景。
这或许也是江眉凝的心中生活罢。
燕奚托着下巴,暗自叹了口气。
这两人的心中景,都和男人无关呐。那个多出来的设定,简直要命,将两位如此有自我意识的姑娘,就这样囚于一隅,忘掉所有理想。
燕奚不再评价谁输谁赢了。
等到这一场结束,燕奚终于能扑到燕听雪身边,欢欢喜喜地唤声“阿姐”。
“可算是结束了。”燕奚伸了一个懒腰,“累死我了。”
燕听雪笑道,“那今日同阿姐回去,阿姐给你做好吃的。”
燕奚挽着燕听雪欢欢喜喜地道,“好!那我跟韩蕲说一声,他应该不会不同意。”
“不过。”燕奚皱着眉,声音忽然压低,“阿姐有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讲一下。”
燕听雪微顿,“何事?”
燕奚左右张望了一下,撇了撇嘴道:“阿姐以为,方才考琴,江眉凝如何?”
燕听雪笑道,“在我之上。小奚儿,你不会是知道我们二人做赌,因为此事不高兴罢?人力有穷尽时,各有所爱,费之功夫各有倾差,强差是难免之事。”
燕奚摇了摇头,“不是。阿姐也是这样觉得的,那么这肯定是正常人的认知。可是!敬王殿下他行为不端,竟做起徇私勾当,给阿姐打了满分,江姐姐只有优秀分!太可恶了!应该并分满分才对!他这真的对江姐姐很不公平!”
燕听雪一怔,那个清朗惊艳的少年郎,突然在她心中退去了周圈的金色光芒。
“此事为真?”燕听雪揣着最后一丝希望。
“怎么可能有假,我亲眼看着他写的成绩!”燕奚气愤道,“一侧的薛公子可比他公正多了!他做事全凭自我喜好,我现在觉的,甚至可能不止江眉凝被刻意压分了!”
在她们身后,寸丈之外,薛昼随侧的江眉凝,无声地落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