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自责和怨怪皆无用。”严卜起身站在了王顺川面前。
山脚下依稀能听到犬吠和嘈杂人声,惹眼的火光将山面映得发亮。山道上,一串火光正往木屋的方向闪动。
王顺川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呵笑。这笑声似乎在嘲笑范元的天真,也是在嘲笑严卜的无能。
“你以为自己一死,你背后之人就能安然无恙?”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大理寺了。”严卜垂眸,“我大理寺中人,必定会将藏在你身后的人犯抓捕归案,必定会将你们一心隐藏的那个秘密挖出来,公之于众。”
王顺川靠着竹椅笑而不语,他没看严卜,像是根本没将严卜放在眼中。范元心中郁气难疏,张口想说句什么,边上树林里却冲出来一个人。
这人捏住了王顺川的咽喉往王顺川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手往王顺川咽喉处一捏一抹,药丸便滑过了王顺川的咽喉。
看清来人是谁,持着火把的范元诧异地瞪大了眼:“你……你……”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章纠白知道范元想问什么,不过她此刻无暇为范元解惑。
“你给我起来!”
她狂躁地拽着王顺川的衣襟将人拉拽起来,开口时重重甩出一巴掌。
“红梢呢!”
范元被吼得一愣,原本想问的话全噎在了喉咙口。
许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本该躺在坟地等死的章纠白,许是咽下的药丸起了作用,王顺川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稍稍有了变化。
“红……红梢……”
他喃喃得太过细声,章纠白听不清,只得将耳凑到他的嘴边听个真切。
屏息等了片刻,却先等来了一声笑。
“进德时期,我手头倒是真有你要的红梢。”
王顺川艰难笑道,“可昌安十六年,进德帝在驾崩之前却留下了一道敕令,敕令曰,研藏红梢软肠者,罪及焚骨灭族……敕令一出,谁还敢……”
“原本……原本持有红梢的就没有几人,制药之人死的早,持有者也早就因为那道敕令将其销毁得一点不剩……”
“这些旧事,你师父比我更清楚……所以,这些年来,她从不现身替周家小儿寻药……”
“不过是因为,她早就知晓红梢一物早已不存于世罢了……”
“这世间,早就没有了红梢……”
闷而破碎的笑声响在耳际,才响几下就停了,转而响起的是将近断气的艰难呼吸声。
章纠白掐住王顺川的脖颈将他一把拽翻下地。
见面前一张老脸憋得紫红目中却仍有笑意,她心一沉,刚要再次加大力道,身后却传来严卜的声音。
“他似还有话说。”严卜提醒。
“说!”
章纠白一收手,给了王顺川喘气的空隙。
待呼吸如常,王顺川费力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往前递:“许贵洪押送的红梢,尝尝吗?”
见章纠白不接,他收回手轻呵一声,眼神里露出一丝讥诮:“你可知,那道逼得所有人毁掉手中红梢的敕令,是因何人而出?”
“因你的师父,戚雁。”
他无力爬起,瘫躺在地饶有趣味地欣赏了一瞬面前之人难掩的茫然之后,语气悠长地开了口——
“昔年,赤影军统领傅檐与她交好,她却趁着傅檐伤重夺了他的兵权。不止如此,还有周家。周家人素来与她交好,她却亲手毁了周家后人的生路。”
“朝堂五载,江湖半生。若论罪过,你师父不比我们少。若我们罪及焚骨灭族,你说,她的罪又该如何论处?”
他的眼神里藏着显而易见的恨意,无尽恨意间又裹挟着难言的悲戚。
“你的绝望虽远不及我的一半,却与我有着相似之处。”他道,“你我的绝望,都是拜戚雁所赐。”
“你与我又有什么仇什么怨呢?你该恨的人是戚雁。你应该去找她,你问问她,当初是不是她让进德帝留下的敕令,你问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世间早无红梢。”
“明知世间再无红梢却任你外出苦觅,像她这般道貌岸然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欺瞒利用辜负身边亲近之人,这样的人才该死,不是吗?”
“够了!”始终沉默的范元忍不住斥喊出声。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王家老贼就是死个千八百遍都与善字不沾边。章姑娘,此人极其奸诈狡猾,所言虚实不定,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话乱了心神。”
范元神情愤愤,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章纠白的目光从范元身上收回,落向山道处,而后移到王顺川面上。
对上王顺川的得意眼神时,她眼睫一动,忽而笑了一笑。
“劳你费心提醒,我想知道的事情自会向师父问明。倒是你,三句不离我师父的名讳,怎么,你很想见我师父么?”
山脚火光冲天,山前被映得如同白日,山道入口之处隐隐出现了十几道火光,为首那道火光移动的速度很快。
“大人……”见山径上的火光离这处愈来愈近,范元不由自主地往严卜身侧靠。与此同时,他换左手持火把,右手搭在佩刀之上,随时准备将刀推出鞘。
严卜微眯着眼盯着离得愈发近的那道火光,手掌落在范元的肩头,安抚似地轻轻拍了一下。
再看章纠白,此时的她唇角微勾,笑得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王顺川双眼猛地瞪大,似意外,似兴奋,也似恐惧。
他目不转睛地望向山径处,整个人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发起了颤:“戚,戚……”
“你如此大费周章地以红梢之名设局,为的不就是引我入局,再以我之命引我师父出山么?”
章纠白凝望着前边持着火把大步流星走来的人影,眼中的戾气一点一点消散。
“如你所愿。”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