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的事情做起来就是刺激,直到跟在赵管事后头回到了雨青院,章纠白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萧雨青今日没出门,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盖着一册书。听到脚步声,也没将书从脸上拿开,就问:“家主都同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叫我伺候好你,看好你,监视你。
话在舌尖滚过一遭,出口时变成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揣着糊涂装明白,说实话,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听到了什么。”
挡脸的书被移开,露出萧雨青的脸。
明明只有二十六岁,但面前的这双眼睛却总让人有种这人已经六十二岁的感觉,太疲惫,太沧桑,又太平静。就如同一潭起不了波澜的死水。
赵管事的脚停在了院门外:“雨青少爷,东西送来了。”
“拿进来。”
“是。”
赵管事抬脚就要进院子,但萧雨青却说了声:“我是让章纠白拿进来。”
看了一眼萧雨青,又看了一眼赵管事,章纠白走到院门口将赵管事手中的东西接到了手里。
是两套靛灰色的衣裳。
“进了萧家,就得按萧家的规矩办事,你虽为女子,在我眼里却与院外那些护院无区别。我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对你高看一份,也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轻看你一份。明白吗?”
明白了,这是要她换上护院的衣裳,就此当个规规矩矩的护院。
拿了衣裳换好,学着外头护院的模样将衣袖往上卷了小半截,章纠白便老老实实地站在了花架边等候吩咐。
可萧雨青却继续躺下晒太阳,手中的书册又盖去了脸上,很久都没有反应。
三月的阳光还不烈,晒得人通体舒坦,晒久了人都犯困。章纠白在花架边站了半个时辰,上下眼皮已经打起了架。
见萧雨青躺在躺椅上似乎睡着了,章纠白随意了一些,就地盘腿坐了下来。才坐一小会儿,就听见萧雨青斥了声:“没规矩。”
声音不大,话却刺耳。
章纠白一下就不困了。
“若雨青少爷想要个十分守规矩的,为何不在外边几个护院里挑?我这人随性惯了,你能留我在院子里,说明你不介意我不守规矩。你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萧雨青没接话。
盯着萧雨青搭在椅侧的手瞧了会儿,章纠白试探地问了句:“要么,我出去跟外边那几个兄弟了解了解规矩?”
懂规矩和守规矩可不是一回事,有些规矩不必守,却不能不懂。章纠白的本意是去了解了解,以免被人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懂,但萧雨青明显不这么觉得。
因为他说:“不必了,反正萧家也没什么规矩。”
这个人,一时又说按萧家的规矩办事,一时又说萧家没什么规矩。
矛盾得很。
章纠白忍了很久,才没将“有病”两个字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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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身为家主的萧风红不同,萧雨青虽也是萧家的主子,却是个彻彻底底的闲人。
在萧风红带着账房管事出去谈生意的时候,萧雨青在侍弄自己院子里的凌霄花苗,在萧风红在前院大摆筵席的时候,萧雨青在屋中刺绣,在萧风红为萧雨青的亲事愁得一日连请三个媒人进萧家的时候,萧雨青在秋月馆睡觉。
秋月馆里的美人都认得萧雨青,一见到他就像见到了财神爷,都想往他身上扑。萧雨青却连笑都吝啬,面无表情地往弱月的房中走。
紧紧跟在萧雨青身侧将莺莺燕燕挡开,章纠白一迈过门槛就反手将房门给掩上了。
弱月是个身形偏瘦小的美人,个不算高,倚在萧雨青怀里恍若一只没什么重量的猫。或许,只有两人贴在一处或叠坐着,弱月那双纤细的手才能牢牢挂在萧雨青的脖子上。
房中的场景香艳与否章纠白不清楚,因为她被萧雨青勒令站在门外三丈开外,别说人,连声音都不怎么听得见。
不过,合该感谢絮娘不时的不正经言论以及萧雨青适宜的见外,否则还不等里头的事情结束,作为看门护院的她定要落荒而逃。
不过……章纠白抬头看着天,忍不住怀疑起了段徊的计划。
若继续按段徊的计划走,她得继续在萧雨青身边待下去,直到找出暗害许贵洪一家的刺客。这期间,不知还要帮萧雨青挡多少场酒打多少场架。
挡酒打架都好说,就是进风月场找相好这种事情吧,它别扭。
找的人不别扭,别扭的是在边上陪着甚至得听着的。
进出暖香坞这几年,她从未往前院主楼上走过,每一回都是径直穿过前院。絮娘院里若有客,檐下的灯笼就会亮起,她见到了那点光亮就会主动打转。
不管是去暖香坞也好,在外走江湖野外露宿或是宿在客栈也好,那些动静她也听到过一些,但听到归听到,毕竟与她无干。
眼睛一闭,被子一蒙,她只管睡她的。
可在萧雨青这里不是。
他真的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没将她当成一个女子,在她面前丝毫不会避讳什么。
沐浴如此,小憩如此,也就进面前这间屋子时例外。
章纠白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明白萧雨青这个人。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怪,不仅人怪,雨青院也很怪。
在雨青院待了六日之后,章纠白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明显——她怀疑,萧雨青知道自己进萧宅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