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章纠白是踩在天色黑完之后自后门入的周府,这个时辰,周荃珝竟不在书斋。
章纠白抱着两个枕头在书斋外转了一圈,最后走回自己的房间点了灯,将压在枕下的一堆信件慢慢拆开看了。
早前她对莳萝有过交代,若范记的人送信来,便替她收了放到她枕下。她只离开了六日,信就已经攒了三封。
最底下的一封信是四日前写的,是范霄霄的碎碎念和抱怨。范霄霄在信中说了几件新的京中趣事,说她查出了两家账本有问题的铺子,前几日教训人的话说了一堆嘴皮子都上火起了泡。
中间一封,范霄霄提到了前日开考的事情。信里,范霄霄没提段云丰,也没提杨径,只说了句礼部贡院外头人很多很热闹。
最上头的信是最新送来的,内容不长,封皮和信纸上都没有落下写信人的名字,但章纠白看完信却愣了好半晌。
将信塞回信封压回枕下之后,章纠白盯着床边的银鞘剑犹豫了片刻,没有将剑拿起来,而是将两个枕头绑在后背,以斗篷做遮挡一路走去了晓暮院。
天色大暗,内室床头的帐幔还没有放下来,除了窗边那盏固来便会留着的烛火之外,床头边还点着一盏灯。周荃珝靠坐在床头就着烛火翻着一册书。
为看得更清楚些,他的身子微微侧向着烛火的方向,听见窗边传来一丝响动时脸都没转一下,只在来人走到身边时,将原本用左手拿着的书册换到右手,腾出靠外侧的左手,掌心朝上伸了出去。
“做什么?”章纠白端出一脸的疑惑,在周荃珝伸出的手之外站定,背着手一板正经地问:“周大人手伸得这么长是要做什么?”
“我的生辰礼呢?”
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周荃珝也是一板正经的。
“你今日不是收了许多份生辰礼了么。”章纠白不动。
“小师姐不在府上,怎知我收没收生辰礼。”
“我不在我也知道。”
二月二十六是周荃珝的生辰。这日从天亮到天黑估计都会有礼被送进周府,礼有轻有重,有大有小,多是同僚和友人送的,也有不同派系的人为了拉拢而送,就连宫中的圣上都会差人送礼来。
还有特意从江州赶来盛京城的祝家表亲,也是为了送礼而来。
这些种种,章纠白便是不在盛京城不在周府也能猜到。
周荃珝不缺礼,她知道,可这人偏偏在她面前厚了脸皮。
“收了许多礼就不能再收了么?”周荃珝没将手给收回去。
章纠白忍了忍,没忍住,伸手拍了周荃珝的手一下。
“没带,忘了。”
“忘了便忘了吧。”
缩回手,周荃珝继续低头看起了书,口中不咸不淡地说道:“反正前阵子小师姐已经送过司隶台一份大礼了,我再要,便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这话初初听着好像没什么,但经不起细思,一细思就觉得别扭得很。
章纠白暗暗咬了咬牙,把始终背在后的那只手举到面前来。
“酒。”
周荃珝眼睫一颤,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的确是一小坛酒。
将酒放在茶几上,章纠白便脱下斗篷,从后背拆下两个药枕塞到周荃珝面前,一脸没好气地说道:“呐,生辰礼。”
“这是……”
“看不出来么?这是枕头!”
其实她真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枕头这么个东西的。
早些年,她送过周荃珝不少东西,什么凭几了,什么刻着福禄寿喜和花鸟虫鱼的袖炉了,还有什么砚屏了,还有树。前几日在三弃山林霞的屋子里看到了晒好存好的香草,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个做枕头的想法。
枕头这东西真的特别实在,去哪都能带着,可以放卧房里,也可以放马车里,可以靠,也可以躺,对于周荃珝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面前两个枕头并不是寻常的枕头,周荃珝拿到手的时候就闻出来了。
“白菊,桑叶,荆芥……”
周荃珝对气味格外敏感,能将枕头里的香草名报出来一点也不奇怪。
“如何?能闻惯么?”章纠白说,“早年间,我师父也常常睡不好,后来我大师姐就缝了个药枕让师父枕着,之后师父的精神就好了很多。若你能闻惯这种气味,可以将一个枕头放房里,还有一个明日让寇姜给你放马车里去。”
“这些香草,是三弃山上的?”
周荃珝将其中一个枕头搂得近一些,眉头随着距离挨近皱得更深。
“是山上的,前些天我不是出城了吗,我没去哪儿,就是回了一趟山问了些事情,顺便去我大师姐的院里偷……拿了一些晒好的香草。”
看到周荃珝皱眉,章纠白的眉也跟着皱起来:“都是晒干了的,我又给缝了两层的枕囊,再怎么有味道也不至于浓得刺鼻吧?一开始么,可能是会有些不习惯,但这药枕是个好东西,你习惯着习惯着也就能习惯了。”
习惯着习惯着也就能习惯了,这番论调,就她说得出来。
周荃珝本想反驳的,眼睛被面前的酒一晃,话便忘了说。
“周二公子要来口酒吗?”
章纠白晃着小酒坛问,问话时鹿眼亮亮的好似藏着光,让人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周荃珝看着酒坛子思量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酒哪儿来的?”
“这是三弃山上的酒,我和二师姐埋了好几年的,前些天才挖出来。”
章纠白拍了拍酒坛子,利落地将酒坛起了封,伸手翻过茶几上倒扣的一个小茶盏往里倒了半盏酒递到周荃珝面前:“这酒烈,劲儿有点足,你不能喝多,就喝一口怎么样,敢喝么?”
“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