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些笔是被藏到了哪里,叶贞来回没废多少时间,很快就打了转。
章纠白接过笔迫不及待地蘸了墨,扯过案边的纸往中间一铺,再拿两方镇纸往两头一压,悬腕落笔。
叶贞还没有退出书斋,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只见章纠白面前那纸上写着好大又好潦草的四个字——
乐燊狡猾。
叶贞的眼皮重重一跳,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周荃珝的脸色,但头转到一半就硬生生地被自己转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书斋待下去了,连忙快步往外走,才走到书斋门口,后头就传来了自家公子无奈到极点的声音——
“我让你写几个字,没让你写我的字。”
“你又没说不准写你的字。”
章纠白双手拎起面前的纸吹了吹,转过脸来。
近处的蜡烛才被挑过烛心,明亮的灯火下可见纸张上方露出的鹿眼里带笑。
“如何?”章纠白问。
周荃珝垂眼认真打量了一眼纸上的字,摇了摇头:“形具而意空,毫无长进。”
这是在说这字虽看着像是那么回事,却有形无意。
章纠白一点也不恼,反而扒着椅背点头:“是啊,我就只会写这样的字,哪像周大人你呀,会写好几种字不算,写出来的字还都形意兼备。之前祝府里那个姓张的怎么说的来着?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对,就是出神入化。”
这话本是赞誉,但从章纠白口中说出来却总显得有些歧义,周荃珝失笑,也不争辩。正要继续提笔练字,却听一边的章纠白问了句:“你说这省试为什么要安排在二月下旬,为什么不是在三月或者元月,又为什么不是在四月或者五月?”
她这问题问得奇怪,脸色却平常,好像只是不经意间的随口一问。
周荃珝将紫毫拿在手中,反问:“小师姐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应该是考虑到天气?元月太冷了,若是将省试时间定在元月,估计那些书生的手指头都冻得拿不稳笔。”
“若是四月或者五月,可能那个时间段又容易犯困?春夏之交最容易犯困,若是将大考定在那时候,估计考到一半能睡倒不少人。”
章纠白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春日是个大好的时节,新岁由春始,朝廷里的那些大人们既想乘上这阵风,又不想让举子们出太多状况,所以便将大考的时间定在了二月,是不是?”
话糙理不糙,周荃珝点了点头:“春者,出也,万物之所出。如你所说,省试定在二月或许的确有取春出新始之意,不过,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找出确切的原因来解释。或许,太祖帝当时只是随意将日子一指也说不定呢?”
“还能这样啊?”
“怎么不能。”
也是。
这朝廷里的事情什么不是由掌权者说了算。
“哦,那你说,这二月尾的省试上会有弃考的人么?科考每三年一次,每次都有那么多人来盛京城赴考,难道就没有在省试前弃考的?”
“有,怎么没有。”周荃珝道,“近科考季,入京应考者多至数千人,最终的登科人数只百余人,至多不过三百。”
“这些人中,难免会有人遇到一些什么意外以至于无法顺利参加大考更无法等着放榜。”
“再者,这些人里,也不是人人的学问都高,更不是人人的胆识都能大到坚持到大考完的。临时弃考之举,实属寻常。”
原来举子临时弃考的事情竟能算作正常。
章纠白若有所思了一瞬,又问:“那历届应考士子是弃考的人多还是舞弊的人多?这参与了科考舞弊的人若被发现了是会被斩首还是会被流放?像这种可能会扯到考官的案子,哪个衙门管这事来着?”
“小师姐似乎很关心这次的省试。”
周荃珝落笔之前偏头看章纠白一眼,章纠白收到眼神连忙摆手:“我瞎问的,就是好奇,对,好奇。我一个江湖人,既未在朝为官,又不参加科考,我关心这个做什么。”
“是么?”周荃珝说,“我以为小师姐是因为范姑娘的缘故关心省试境况。”
范姑娘的缘故?
范霄霄?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理由!
章纠白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改了口:“也算吧,范霄霄这两年很是关心一个举子,我听她说多了自然也就关心一下省试的事情。”
见面前章纠白一脸“就是这样”的神态,周荃珝轻“呵”了一声,一边落笔写字一边慢慢说道:“每回科考,弃考的士子很多,参与舞弊的士子也有不少。总的来说,参与舞弊的要多一些。至于处罚,也分轻重。”
“怎么个轻重法?”
“先祖帝时期曾用过连坐制,位于同一考区的士子需相互监督,一旦有人出现问题,其余之人也会受到牵连。如今虽已取消连坐,各项处罚却沿用至今。轻者罚科,少的罚一届不可参考,多的罚三届。其次便是逐出考场永不录用,以下三代不得参考。稍重者杖六十,流放至苦寒之地。更重者,处斩。”
“哦……那管事衙门是……”
“此事一般会由御史台监管。历年的省试地点都会设在礼部贡院,除却考官一干人等,朝中还会临时特派几位监察御史负责考场纠察事宜,倘若发现有考生舞弊,监察御史可当场将人扣下处置。”
章纠白若有所思:“那若是应考举子闹出的事情太大,或者说,若舞弊的事情涉及到了考官……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说若是有人发现考官也有问题,上报至御史台,那些御史官能管么?”
“能。”
“那司隶台呢,能管么?”
“所以,小师姐究竟想说什么呢?”
周荃珝不知何时放下了笔,正偏头静静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