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纠白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提起手中酒壶为周荃珝斟酒。
“我早在上月中朝会上就说过,待我等齐至祝御史府,我必当与周按察慢慢对饮几杯,想来周按察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
崔庆提的声音在后侧响起,本要拉着周荃珝继续喝酒的官吏闻声主动让了位。
“周按察……目光已不复往日清明,不知眼下还能再饮否?”
崔庆提盯着端坐于桌案后的周荃珝打量了片刻,语气中带着些关切之意:“可要本官为周按察叫些醒酒汤来?”
“谢过崔大人。”周荃珝没有拒绝。
其实比周荃珝的眼神还要迷蒙的官吏也有,那些官吏因着面子之故没让祝府下人送上醒酒汤,有几个官吏的脸红得厉害,口中说着自己毫无醉意的醉话扬言还能再喝一盅,被身边的同僚劝住了才没继续喝。
醒酒汤在夜宴开始之时就已备好,一经传唤,很快就送了上来。
喝下醒酒汤之后没过多久,周荃珝的头已少了些疼痛,只沉沉的,有些不爽利。
“因家主寿宴之故,府中偏院特意设有可望月醒酒的清净之处,周按察不妨移步偏院去,以免被此处杂音所扰。”有祝府的小厮上前来说话。
宴席还未到该散之时,眼前觥筹交错言语纷杂,清净的偏院的确更适宜醒酒。
将手从额前支开,周荃珝抬眼看了看崔庆提。
似是知晓他要说什么,崔庆提笑了笑:“本官还要在此等祝中丞从中庭回来,周按察还请自便。不过今次没能同周按察共饮实在遗憾,若周大人哪日得闲,不若到我崔府一聚?”
“有何不可?”周荃珝也笑了笑。
祝府的小厮自行在前头引路,偏院距主院不远,只隔了两道院门和一条游廊,院中有主屋一间,凉亭一座。
站在亭边抬头往上看,的确能见到悬挂于天际的月亮。
一个平日里喝不了两杯酒的人乍然喝下七八杯酒,会醉是正常的。即便已经喝了醒酒汤,周荃珝的醉意却没那么快散去。
章纠白同水苋一左一右扶着周荃珝在凉亭里坐下,周荃珝觉得额头实在沉重,便枕着胳膊伏在石桌上假寐。
章纠白探手触了触周荃珝额头,没发觉烫意,犹豫了片刻之后,将水苋拉到了亭子外小声说话。
“水苋,你好好在这里守着他,我去去就来。”
“去哪儿?”水苋有些担忧,“这里是祝府,前边那些院子里都是些不得了的人物,姑娘切莫擅自乱跑。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该到散席的时候了,姑娘要去哪里到时再去也不迟。”
“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撂下话,章纠白转瞬消失在偏院门外。
水苋说的不错,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该到散席的时候了。
若无旁人相扰,安安心心在这个偏院里待到散席的时辰才是最好的。
可偏就有人来了。
也不是来,是出现。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过后,小院主屋的门便被人从屋内缓缓打开,有人从屋中走出,抬手掩上门,转身扶着额往亭子处走来。
这人穿一袭暗花流彩的浅碧色云缎长裙,发髻间只见浅粉华胜不见别的朱钗花钿,白玉丁香的耳坠子随着踉跄脚步一摇一晃,慵懒且随意的姿态远远就映入了正守在亭外的水苋的眼。
短暂的愣神过后,水苋抬脚走回亭子中央对着周荃珝轻喊了一声:“公子。”
伏在石桌上的周荃珝没有一丝反应。
水苋伸手轻轻拍了拍周荃珝的肩,语气有些急:“公子,醒醒。”
“因何事惊慌?”喃喃一声,周荃珝转醒。
浅眠了片刻,周荃珝脑中的昏沉感散了一些,手脚却还没有什么力气。在石桌上伏得久了,肩背有些酸,胳膊也有些麻木。
睁开眼,他揉着自己的胳膊看了水苋一眼,再往身侧看了一眼。
“章姑娘她……”水苋主动解释,但话说到一半就急转了话题,“公子可歇息好了?若歇息好了,奴婢便扶公子出去。”
说话的同时,水苋的手伸出,要将周荃珝扶起来。
先前酒桌上水苋尚且能保持镇定如常,眼下却慌慌忙忙的。周荃珝刚想问什么,就听见后侧有脚步声在靠近。
“闻音,可到散席的时辰了?”身后,女子的询问声响起。
声音不大,但在场三人都能听清。
“问你话为何不答?可到散席的时……”
女子踉跄而来,直至走到石桌边才发现亭子里不止一个人,询问声愕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缓的:“咦?”
“你……我好像见过你。”
“你是周府的人。”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站在石桌边的水苋一眼,她浅浅笑道,“上元节的时候,你随过你家公子前往长街观灯,可对?”
视线偏移,她的目光落在水苋的身侧,娇媚一笑:“想不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周二公子。看样子……周二公子也醉了?”
她的手撑在石桌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巧了,我也醉了。”
亭子四角挂着灯笼,石桌上也有烛火相映,离得近了,女子姣好的面容以及面庞上的酡红被桌上烛火一映,再清晰不过。
是崔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