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弟,”车夫站在几步开外对寇姜抱了个拳,“我家小公子身染重疾,夫人急着带小公子回府医治,眼下这街道狭窄容不下两府马车并驾而行,可否请这位兄弟禀明贵府家主,让贵府的马车退后十余步容我等先行?”
退后几步就是刚经过的一个死胡同,的确可以勉强让行。能精确说出十余步这样的话,对方显然十分了解此处街巷布局。
对面前头的两匹马不断喷着响鼻,寇姜靠近帘子准备转述对方的话,还没开口就听到了吩咐。
“让行。”周荃珝道。
自家公子都发了话,寇姜便没什么好说的,勒了缰绳驭马后退了十余步进了死胡同。
对面的车夫对这边抱了个拳,跳上由两匹马拉的马车凑到帘边对里头的人说了句什么,说完等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来拿起辕座处的鞭子一甩,赶着马车走了。
章纠白数了数,一共六辆马车,赶马车的人年纪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都是身上带着功夫的人。
“你晓得这些马车是谁家的?”
周府的马车继续前行时,章纠白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
她看得分明,就在那个车夫与寇姜说话的时候周荃珝撩开帘子探头往前边看了一眼,接着就命寇姜让行。
“那是谢家的马车。”周荃珝果然晓得。
章纠白神色微微一变:“哪个谢家?”
“太后娘娘的母家。”
“那……不就是右相的家?方才那马车里坐的难不成是右相?这不对吧。方才那赶车的人明明在说什么夫人和小公子的,可我听人说这右相的夫人早逝,现如今他已年近六旬,孙子都快同你一般大了,哪里来的什么夫人和小公子?莫非……”
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秘密一般,章纠白悄悄地压低了声音:“这谢右相,莫不是在外头养了房新夫人,这新夫人又给他添了个小公子?”
说完这句话,她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副眼珠四处乱转的小人神态看得周荃珝哑然失笑,抬眼见到她头上才束好没多久的发髻,一个伸手便将其中一支发簪给抽了下来。
这一次,章纠白的发并未散满肩背。
被她用来固发的是两支小指粗细的长木簪,多出的一支,少有人能看出是由何材质制成,只知这簪子的颜色位于铜色与银色之间,比木簪稍小一些,很不惹眼。
外人即便将这簪子拿在手中也只会觉得这是支普通的顿尾簪,实则,这簪子与剑和匕首有些相似,分刃与鞘,刃藏在一层同色薄鞘中,从外看,是簪子,拉开外鞘,簪子就成了一柄细小却锋利无比的利器。
周荃珝拔开簪鞘看了眼簪刃:“如何,可还堪用?”
“还行。”将簪子夺回反紧握在手中,章纠白神色里竟有一丝警惕。
周荃珝看了看空下来的掌心,抬头看向章纠白时唇角边多了一丝无奈的笑意:“你怕什么?”
“你笑什么?”
“没什么。是我错了,我不该笑。”
周荃珝收起笑意,章纠白将小簪插回发间没言语。
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周荃珝转了话题:“小师姐向来遵奉朝廷与江湖泾渭分明之道,想不到对谢右相府中之事这么清楚。”
“我哪里清楚了?我就是在外走动的时候总能听到路人议论这些事情久而久之就记下来一些罢了。”
“原来如此,”周荃珝点点头,“那对于方才过去的马车,小师姐想不想知道得更多些?”
章纠白扭头望向车帘一个眼神也没给,周荃珝也不在意,径直将话给说了下去。
“作为太后与右相幺妹的这位谢氏女,早在昌安年间便嫁给了豫中伯于镛,二人长居汝阳。泰合二年冬初,豫中伯病故,豫中伯府中便只剩了这位于谢氏与她的一双儿女。三年孝已过,想必,方才正是这位于谢氏携着子女归京来了。”
原来是太后的亲姊妹。
这样身份的人,难怪敢用双马拉车。
因为想继续听下去,章纠白情不自禁地往周荃珝的方向挪了一些,神色也比先前缓和了许多,结果一转脸就见周荃珝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赶紧又板起了脸,往后挪回了一步。
周荃珝眼睛弯了弯:“于谢氏之长女,一出生就被先帝封为汝阳县主,而于谢氏之子,便是如今八岁承袭了父爵的豫中伯于鉴辰,也是方才那赶车之人口中的小公子。”
“才八岁就当了伯爷,还有这样的事?伯爷不是个可以拿俸禄的爵位吗?你们朝廷中的规矩可真是奇怪,八岁的小孩儿什么都还不懂,就能领俸禄了?”章纠白压不下心中的好奇。
“这哪里算得稀奇,”周荃珝语气和表情皆淡漠,“自出生便因着祖辈封荫享着供奉的朝中子弟多如天上繁星,不过,像于鉴辰这样八岁袭爵的事虽也有过,但是少有。”
说完,周荃珝静静观察面前之人的神态。
往日里,他每每提到朝中一些人名或是有关事情,章纠白这姑娘都是一副避之不及或是兴趣缺缺的样子,今日却与往日不同。
“怎么不继续说了?”这姑娘还疑惑地看过来。
“没什么。”周荃珝继续说下去,“如今朝中只五位伯爷,其爵位皆袭自其父,其父之爵皆袭自其祖父,且都是世袭罔替。父若死,其嫡长子便会承袭其爵位。原来的豫中伯于镛既已病故,身为他嫡子的于鉴辰不论年岁几何,都理应袭爵。不过,八岁袭爵,这在先帝时期不曾有过,在当朝更是头一位。”
“所以方才过去的马车上是挂了豫中伯府中的牌子还是谢府的牌子?”
“并未挂什么牌子。”
“那你怎晓得方才那马车里坐着的就是于谢氏和她的儿女?”
“是不是还不好说,方才所说一切不过是我的……”
“猜测?”
见周荃珝的面色因被抢了话而变得有些好看,章纠白解气地笑道:“我还不晓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