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话转暗,暗里又透着明,周荃珝执一棋子悬在棋盘上方欲落而未落,一脸玩味地看着陈弘勉:“眼下臣若将这一子落在此处……”
“你且等等。”
陈弘勉低头去看棋局,看了片刻陡然一拍边上的茶几,言语间带着几分的懊恼:“好你个周乐燊!居然步步为营引朕入局,朕竟不知何时上了你的套,大意了大意了……得,你将子落定吧,这局是朕输了。”
“承让。”
落下手中棋子,周荃珝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对陈弘勉作了一揖。
“算了,再来一局。”陈弘勉扔下手中紧攥的棋子思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朕确实有些过于心急了。”
“以御马为引大挫崔家,此计若用得好的确是个良策。臣明白,彭侍郎献出此计本意是想为陛下分忧,可彭侍郎到底有着思虑不周之处,这才导致此计实施起来漏洞百出,既然臣能看出猜出其中一二,旁人想必也能。”
周荃珝语气无奈:“那帮精明的老臣虽不会公然戳穿什么,却一定会在其余方面表达自身的不满。近些时日,为了平息重臣之怨,陛下还是以忍为主吧。”
“只能如此了。”陈弘勉语气苦得很。
二人再下了一局棋之后日光逐渐弱下来,陈弘勉没再留人,在落日将自己埋入远处的橘色云层之中,在最后的几缕余晖渐渐淡去的时候,周荃珝在惧子的引领下走出了宫门。
周府的马车侯在宫门之外,比平日要远一些。
见周府护卫并未将马车赶近一些也没有主动撩帘以便家主登车,惧子往周府护卫面上瞪过去一眼,随后便飞快地转身奔进了宫门。
马车前头,寇姜被瞪得一脸莫名。见周荃珝已坐进车厢,寇姜往辕座上一跳,问了句:“公子,可能走了?”
“快走快走……我有些饿了。”
周荃珝还没说话,车厢里头已经响起了另一道声音,这声音不复往日的脆亮,反而有些干哑含糊。
从声音听来,出声这人显然是刚刚睡醒,或者说,还没完全睡醒。
“啊,”寇姜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公子,小人方才忘记同公子说了,章姑娘一直在马车里等公子呢。”
与其说是等,不如说是借周府的马车睡觉。
周荃珝坐在车厢内的长条软凳上,问正占着小榻正睡得安然的章纠白:“何时来的?”
枕着叠好的软被仰躺在小榻上的章纠白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接着再慢慢翻了个身,整个人背转了过去。
看样子她果真是未完全睡醒。
用来束发的簪子在她翻身之际松动滑落了,堆头的长发松松散散地铺了满榻,有几缕甚至自榻边垂了下来,快要垂到车厢里所铺的花毯上。
周荃珝倾了倾身,将面前一缕快要垂至榻下的长发捞了起来:“走吧,走光德街。”
走光德街,转进榆林巷,再从榆林巷近半的右岔口转进新寺街,顺着新寺街行不到五百步就是周府。
虽说路会相对窄一些,但与需要直行之后再绕个大弯的主道相比,走光德街这边会近一些,是条近道。
“是。”
寇姜应答完,马车便往前走起来。
章纠白背对着周荃珝眯了一会儿才翻过身来,她没有睁眼,只从被她挤到小榻角落的枕头底下抽出一只手往边上胡乱寻摸着,也没说要找什么,直到周荃珝将自己的手放到她手边。
她不再摸索,而是顺着他的五指覆上来。
与同龄的女子比较起来,章纠白的手应该算是细的,但由于自幼练武加上耍弄各自兵器的缘故,她的五指与手掌乃至虎口处尽是些厚茧。
这些茧让她的手比大多女子的要粗砺许多,五指被她的手触及之时,周荃珝的眼睫轻轻一颤,继而觉得自己的五指连同手心一并发起了痒。
好在章纠白并未将他的手攥久。
她将手塞回枕头下再伸出来,手心里多了一个袖炉。将袖炉塞进周荃珝的手心,她懒懒地抬手往车帘外指了一下。
“寇姜,”周荃珝明白她的意思,将那袖炉拢在手中,换了个人问,“章姑娘何时来的?”
其实大致的时间他有些能猜到。
被他拢在手心的袖炉是半温的,里头的炭饼已经快燃尽,只剩下一些细碎的炭饼沫子还在燃着,其余的都是些热灰。
可他记得,他出府的时候手上并没有捧着袖炉,马车里也并没有放,眼下这个袖炉只能是章纠白拿来的。
想来,她的确等得有些久。因为炉火都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