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六哥再厉害他也只是你六哥,变不成太子殿下,更成为不了储君。”九皇子说完,十一皇子也跟着说了一句。
“不过是答了几个小问题而已,这算什么厉害?”边上另外两位皇子也掺和进来。
瞧见皇子间较上了劲闹出了矛盾,各自的伴读帮腔的帮腔,劝和的劝和,但说来说去始终绕不开太子这座山。
皇子们谈及的话题不可谓不敏感,宫规明令过宫人们不能议论,按理说皇子之间其实也不该明着谈。在争执之间,三位皇子好似忘记了这一点,尤其是年仅八岁的陈弘滔。
陈弘滔受不了旁人贬低兄长,直急得红了脸,攒了劲儿想反驳回去。
被钦点为十三皇子伴读之后,周荃珝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他知晓,督促皇子完成功课虽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得在必要的时候帮衬着甚至是提点皇子,若有必要,还得主动站出来替皇子受罚挨打。
故而,在十一皇子的伴读刚对着陈弘勉说完一番讽刺言语之后,周荃珝忙以圣上即将要亲临昭勤宫抽问方才所学一篇文章为由,将话题中心转到了别处。
圣上亲临昭勤宫抽查课业不是件小事,皇子们心中一紧张,都翻开了书做准备。
那时,周荃珝本以为自己的话题带得不着痕迹不会引起旁人注意,没想到当天散学之后就被六皇子殿中的人带到了陈弘勉面前。
“身为皇子,先前我虽知诸位兄弟所议之话题十分不妥却不便在那个时刻出声,诸位兄弟之所以没能闹得太难看,全赖你出言。在此,我要多谢你为十三弟解围。”陈弘勉如是说。
“六殿下不必言谢,”周荃珝面上毫无波澜,“其实我这么做并不止是为了十三皇子,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能免于被问责。”
若此事闹大,十三皇子陈弘滔必会因此被圣上或众位娘娘斥责,那身为伴读的他只会受到更重的惩罚。他不愿自己被罚,于公于私,都会出手助陈弘滔一把。
或许是没想到他会实话实说,陈弘勉愣了一愣,问了一句:“你们光永侯府出来的都喜欢这么说话?”
那时周荃珝已入宫做了三个多月的伴读,几位皇子及其伴读对他的身份早就打探得不能再清楚。为了以示和睦,也为了日后所需,不少皇子都借着各种由头打赏过周荃珝,其中不少人还邀过周荃珝进殿说话。
那些人里,从来没有十三皇子陈弘滔的亲兄长,也就是六皇子陈弘勉。
周荃珝本以为,虽同在昭勤宫听学,他与陈弘勉却从无交集,按理陈弘勉对他该不怎么熟悉才是。陈弘勉的一席话着实令他感到意外。
看出他的错愕,陈弘勉露出些笑意:“你是周家荃珝,光永侯府上的。你的兄长是我后舜的好儿郎,才十二岁便敢跟着父亲去西北戍守关城。去岁年末乃是你兄长第一回随着光永侯进京入宫述职,我当时也在宣合殿内,与你兄长有且只有过这一面之缘。”
“当时我与你兄长只说过寥寥几句话,想来你兄长可能不记得此事甚至不记得我,可我却还记得他,当时进过大殿之人无一不记得他。”
“知道为何么?因为他的直言直语。”
“圣上问他此去客望关随军戍守可苦可累可后悔,他直言是苦是累却不悔,圣上又问为何苦累却不悔,他说苦皆为百姓安宁累皆为后舜太平为了后舜死却不悔。”
“圣上赞他心性难得,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他说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是为了获得奖赏,还说圣上拿此事来赏他显得圣上心胸太狭隘目光太短浅。”
“这话将大殿里的所有人吓了一跳,包括我。当然之后的事你也知晓,圣上并未责罚他,反倒如了他意,收了本为他预备好的奖赏。见赏赐没了,他不但不气,反倒喜笑颜开地谢恩。”
陈弘勉摇了摇头,目中有光彩闪烁:“你兄长这样的人很难得。”
敢说实话的人确实难得。
后来的事情周荃珝的确知晓,因为兄长出宫回府之后与他说了宫中事,问他若换成他周荃珝又会如何应对。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连他自己都忘了,却记得兄长同他说了许多话,多是勉励和劝诫,自始至终兄长都没提及与六皇子陈弘勉说过话的事,或许是忘了,或许是不在意。
其实,别说鲜少踏入宫城的兄长,就连许多常年进出宫城的公卿子弟对六皇子都没什么印象。
在众人眼里,六皇子虽在课业上表现得不错,在其余方面却是表现平平,在圣上面前更谈不上如何受宠。
哪怕没有太子,六皇子也不是最拔尖的那一个。当时,身份地位并不低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已经入了朝有了些实权且积攒了一些政绩,其影响力是远远要比六皇子陈弘勉大得多的。
陈弘勉那时从未展露出自己的野心,每日除了认真听先生讲学之外,最爱做的就是在自己的殿院里侍弄花草,仿佛真将自己当成了一个闲散之人,半丝要争权夺势的态度都没有。
有心与太子夺位的皇子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闲谈间甚至一直认为这个六弟或许一辈子都是这样过了。
谁能想到那时看似对权势表现得最无心的六皇子会成为当今的天子呢?
世事,从来都难料。
风吹香走,昔日种种化为烟缕逐渐弥漫开,又逐渐散作无形。
正仪殿内,陈弘勉没再端坐在御案之后,而是与周荃珝隔着一方棋案对坐。
往日里,这位天子的情绪总是隐而不外露,可此时此刻,他的真实情绪却通过眼神展露出来,眼神里的阴鸷,明明白白地代表着他的想法。
“乐燊,”陈弘勉开口,“咱们这盘棋下了这么久,该有个新的突破之口了吧?”
“陛下是因为想找一个新的突破出口,所以亲手设计了这一出?”周荃珝蹙眉轻斥,“陛下糊涂。”
“胆敢骂朕糊涂?周乐燊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臣是放肆,可臣所言皆是为了陛下的大局。陛下忘了当初布下这出大局的初心,臣却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