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她们姐妹二人的裙角与绣鞋都已经脏污不堪,上头有泥灰,还有血迹。这番情形,便是崔府中服侍了二人多年的婢子在近旁,或许都不敢来认。
而阿济,才陪着她们前往锦云寺烧过香的阿济,在锦云寺门前才与她们分开的阿济,怎么突然就成了纵马害死诸多赏灯百姓的凶手了?
“阿济,你跟我说实话,这马真是你骑入街头的吗?”
崔夙华蹲在崔济面前,颤着手抽出帕子为崔济抹去脸上的血和泪。
血很快就抹掉了,但那泪啊,怎么也抹不完。
“马……是我骑进来的……”
崔济的话,让崔夙华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崔夙华怔怔抬起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刚刚拉扯过阿济的手,被阿济衣袖上溅染的血色所染,也被帕子所沾的血滴子所染,变得有些暗红。
暗红色里,还掺杂着先前跌坐于地时沾上的尘土。
脏污不堪。
过往十八余年,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难堪的时刻。
都城盛京之中的人都知晓,崔家有株生长在云头上的双生花,花枝既富贵又清傲,寻常之人见不着,更攀不了。
如今想来,那番说辞真是可笑至极。
若非有几个护卫帮忙挡着拦着,那些围着凑热闹之人想必会扑上前来扯掉她们姐妹二人的帷帽,想必会忍不住往她二人狼狈不堪的脸上唾一口,再用视线与言语将她们骂得抬不起头。
“……怎么办啊,阿姐你告诉我眼下我该怎么做……”
耳边,夙年的哭声持续了一会儿,陡然变成一道惊慌的叫喊。
“阿姐!”
崔夙华怔怔地顺着夙年所看的方向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两列带着兵刃的冷面官差正分开围观人群往此处奔来。
感受到扶着自己的手正轻微地发颤,崔夙华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阿年,你扶我站起来,刑部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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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城的东西南北四方分别设有一处较大的宿卫房,平日会有宿卫使在此调整休憩。
除了被安排在宿卫房值守的六人,其余的百余宿卫使都会随着都卫使和副都卫使列队往宫城外三横四纵所涵盖的各街巷巡检。此为“四方宿卫”。
东宿卫房里刘像就着炭火烘着手,百无聊赖地听着几个手下闲聊。
“待明日换了值,我便可以脱下这身宿卫服,换上我娘子给我缝制的新衣裳带着她一道去看灯了。她昨日还跟我抱怨来着,说我总是这样忙,连陪她在夜里看灯的时间都没有。”
“嚯,大贾,你那娘子还会给你缝新衣裳呢?我还以为她只会扯着你的耳朵冲你嚷嚷呢!不是我说,你那娘子的脾气我们兄弟几个是见识过的,那可真是……也亏得你受得了。”
“行了行了别每次都拿大贾开涮,唉小丁,你不是有个心仪的姑娘吗?怎么,明日夜里有空,不邀着那姑娘去看个灯?”
“可不是吗小丁,趁着明日还有一日灯会,想邀谁去看灯就邀吧,错过了明日可就没什么机会能凑这样的热闹了。”
“小丁,跟你说话呢,听见了没?大胆一点,将那姑娘邀出来,有什么话直接说,不然人姑娘哪里晓得你的心思……”
“几位哥哥话说得轻巧,我不是不想将人邀出来,我只是,瞧着那姑娘好似有些看不上我,不愿到她面前讨嫌……”
“唉?这话怎么说的,你是亲耳听人姑娘说看不上你了?”
“说倒是没明说,但我心里有种感觉……”
“你就是想太多,要我说,干咱们这一行的,可比外头那些酸臭书生强,姑娘怎么可能不喜欢咱们?要是遇见了什么恶徒,咱们一人能打仨,就凭咱们这好身手,那些小姑娘还能看不上咱们?”
“我看还是得怪咱们小丁人太老实了,唉,小丁啊,太老实了可不好,你瞧瞧咱们头儿,就是因为太老实了,过两年都三十了,还没讨着媳妇儿呢!”
“咳!”
“怎么了?你就说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吧?小丁啊,你听哥说,别的,你都能学咱们头儿,唯独在追姑娘讨媳妇儿这块不能学知道么?”
“孟哥……”
“就冲你总是叫我哥的份上,小丁,我给你出一妙计。就明日,你将那姑娘叫到客行街看灯,然后啥话也别多说,你就趁着人多拥挤的时候将那姑娘的手一拉,或者将人那小腰一搂,再或者就将人那姑娘的肩一揽……如果她不急着甩脱你,准是对你也有那意思……”
“得了吧大孟,就你这破主意还敢称妙计。小丁,别听你孟哥的,别到时候姑娘没追着,脸上反而挨了巴掌,不值当。”
“我这主意还不好?那你说,你来说,你要是能给小丁想出个好主意,我老孟从明日起便改口叫你哥!”
“别,我可没这半道多出个弟的福气。”
……
听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脚边的炭火又将身上烘烤得暖和,刘像渐渐有了些困意,眼睛正要闭上,外头陡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禀报声:“大人,不好了大人,出事了!”
“郑副使让属下前来回禀,客行街的街头出了大事,崔御史家的小公子崔济骑马入街闹出了四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