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应该也知道了这事儿,依我爹自你幼时就对你褒奖有加的德性,如今你到了他手底下当差,他心里指定会偏帮着你。”
“所以,我爹在知道了你的事情之后便打算帮你一把,这才写了封信给我,还交代我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帮你说话助你办妥要办的事情。”
“你方才要我放心,意思是我爹会替你想办法说服你阿娘让她同意你娶那姑娘入府,你这才如此有恃无恐的,是也不是?”
“可即便我爹真能办到这事,那你的仕途怎么办?”
“虽说三年前你在圣上面前自请以司直之衔观政三年,但谁不知道大理寺空着的寺正之位就是给你预备好的。你这时候来这么一出,让我爹如何是好?让你娘如何是好?让圣上如何是好?”
说起这个,陈良心中又涌上来一些往日沉积下去的愤愤不平。
多年前,他这好友入学国子监,放着好好的太学生不当,说转律学真就头也没回地转律学了。
转便转了吧,三年前见这人通过科考取得了明法及第的出身,陈良也是实实在在地为这位好友高兴了好一阵。
但他的高兴还没宣之于口,备的贺礼也还没送过去,就听到了这人竟在殿试上求圣上准他以司直之衔入大理寺观政三载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疑与天雷无异,直将他劈了个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不敢置信。
本来,圣上因着这人祖父之故想将他给按在大理寺寺正的空位上的,哪成想,这人不知那时搭错了哪根筋,竟提出观政三载这么一个离谱要求来。
一言出,举座惊。可这人却好似没察觉一般,还在圣上面前说什么:“我朝大理寺掌鞫狱、定刑名、决诸疑谳,下臣愚笨,私以为入大理寺者,克己慎独之余,应当先试之。”
圣上便问他:“当以何试之?”
这人说:“下臣愿以司直之衔入大理寺观政三载以试之。”
圣上沉思良久,末了给了一个“准”字。
当年那一番君臣间的对话不知由谁传了出去,陈良听了之后礼也不带了,直接冲到徐衷夷面前骂他愚笨。
怎么可能不为此事气恼!
旁人都恨不得求圣上授予自己一个更高些的官衔,再不济也得当个手中有实权的官,就他这好友偏要将自己给摁进泥里去。
大理司直,官衔看着要比评事略高一些,但却是个没有实权的官。
司直和评事虽都能奉命外出复审案情,但评事是具体审案的官吏,司直却多了些杂事,只不过在干杂事之余,对大理寺中的疑难案件可参与评议罢了。
陈良觉得天底下再没有像自己这样通情达理的兄弟了,还苦口婆心地跟好友讲即便不为家中祖父和母亲的脸面考虑,好歹也要为自己往后的亲事考虑。
一介小小司直,京中哪家贵女愿嫁他为妻?
可他这好友却不将他的话当回事,只整日待在大理寺看案宗、复核案情,整日除了案子就是案子,旁的什么消遣都没有。
陈良身实在看不下去,等在这人难得休沐的时候邀人去城郊跑跑马吃吃茶。
他待好友如此上心,这好友却还不领情,有一回,他竟被这人教训说:“整日只知玩乐,你莫要告诉我你只打算就此玩乐过一生?”
他深受刺激,就说:“我不过是想拉你出来松快松快,怎么就只会玩乐一生了?你莫要以为满朝世家子弟中就你一人可以不靠父祖的恩荫做官,我陈良也可以!我这就给江州的齐贤馆去信求考,我要让你看看,我也能靠着自己的学问入仕,你就尽管瞧着吧!”
后来他便真的入了江州齐贤馆听学,与这脑子里只有案子的好友也有两年未见了。没成想这次一见,竟就从这人嘴里听到了什么女子什么商户的事情。
陈良内心的感受十分复杂,也说不清是痛心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
接连不断的问题听得徐衷夷沉默了好一会儿。
伸手拿下扣在自己衣袖上的陈良的手,徐衷夷望着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说:“你可知,三年前我入仕之后为何会同你说,若将来你也要入仕,切记莫要进三法司?”
“你跟我说过这话?你何时和我说过这话?”陈良面有茫然。
“那时我刚入大理寺,整日忙不停,有一回难得休沐,你将我从府里拉出去,我不愿,你就说,哪里有人一心都是公事的,也该放点别的进去。”
陈良偏头想了想,没想起来:“后来呢?”
“后来我说我便是这样的人,而且刚入仕的人都如此,都有许多不明之处,都有许多挂心的公事,实在没有什么闲心玩乐。”
徐衷夷道:“你又说,若你入仕就不会如此,你说你即便入仕了,也会将衙门的事情和玩乐的事情分开,上衙时只管做事,玩乐时只管玩乐。”
“这确实像是我会说的话,我那时还说了些什么?”陈良追问。
“你后来没再说什么,只剩我在说。我那时说,若将来你也要入仕,切记莫要进三法司。”
徐衷夷将话题给带了回来:“你可知我那时为何对你说这些?”
陈良略有些动容:“莫不是因为那时你初到大理寺,对三法司的繁忙劳苦有了深切体会,不想我也如此,是以叫我莫要进三法司?”
徐衷夷摇了摇头,抬脚进了前边的茶肆,声音不轻不重地飘过来——
“一则是觉得你性子懒散,不适合三法司这等严肃之地。”
“二则……是觉得你耳根软,易轻信人,连旁人说的话是真是假都分不清,若进了三法司,必会判出许多冤假错案,平添了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