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传到了王楚嫣的耳里。
最爱听八卦的孙若熙这日来找她,带着刚上市的新鲜螯蟹让侍从拿去灶房,并支走正在给小猫梳毛的合香。
王楚嫣一边埋头理账,一边与孙姑娘闲聊。
孙若熙打量她记录得整齐有序的账簿:"街旁那家商铺,姐姐真要买下来?"
"已经买了,打算卖各色果子,并在天热时搭配卖饮子,天冷时卖汤水,所以要重新计算食料以及工钱等,还有果子与饮子的售价,看如何能盈利。" 王楚嫣解释道。
孙若熙纳闷:"咱们东水门遍地这类铺子,且都价廉物美,好像不易挣钱,姐姐要怎么做?难不成用状元郎的名声招揽顾客?再说了,这些事儿会忙坏你的!"
王楚嫣写完一份物料单子,抬眸看去:"开始之际,总得捧个声誉,不过经营时还得以东西好为重。蓉姨的二姐儿正想找份工,她人勤快实诚,我们邸店长工已够,招的都是些季节性短工,所以我打算把铺子的经营交给她,我投钱,铺子我占八成,让她占二成,这样也是她自己的店,做事更勤快,利益我与她平分。所以,我只是开店前期会忙些。"
王楚嫣又指着清单:"食料与花样,定然要与别家有所区别,我们选中上乘的,比如冷饮用泉水冰,售价稍微高一些,保证色香味俱全,再用买多送一,还有常客赠礼的方式,价钱高的也可以送货上门,诸如此类,促进售卖。"
"姐姐好有生意经! 我也学一学,以后开茶舍用得到。"
孙若熙又问了具体细节,不久后乏味了。她剥开石榴,灵巧的小手挑出一粒粒鲜红的果籽往自己嘴里送,也拿几粒喂小猫:"雪儿长大不少,真可爱。"
雪儿已有四月大,对事物很新奇,趴在桌上用毛茸茸的小肉爪扒拉着石榴、榅勃和梨等果物。
接着孙若熙开始专心八卦:"我真的发觉,自从刘哥哥回京后,整个人都变了喏!"
王楚嫣收拾桌面上的纸墨,淡然答道:"人长大后经历过一些事,自然有所变化。"
录事巷的偶遇因为涉及郑姑娘的名誉,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亲如姐妹的孙姑娘。
"噫,不只是这样!" 孙若熙凑近身,"刘彦哥哥,他曾经那么一个腼腆温顺的男孩儿,与我们说话都会脸红,可近来有人传言,说他去逛烟花巷了! 惊不惊! 是不是他不满足那事儿?" 她欲言又止,最终说道,"还听说,刘哥哥最相中的那女子,名里有个,嫣字……"
王楚嫣的心被揪了下,沉默不语。
见无人应和,孙若熙自言自语:"你想啊,郑姑娘那么一个骄傲的大家闺秀,茶艺好,长得也美,这事情若是真的,她不被气死才怪呢?! 假如我的郎君这么待我,我肯定抓破他的脸!" 旋即她一手支颐,一手撸着猫儿,叹道,"我好想念倾城哥哥,他何时能回京啊……!"
王楚嫣正色道:"那种闲言碎语,妹妹还是少听为好,流言止于智者。"
"哎呀,我们姐妹不过是道道话儿,你怎么变得如此一本正经?" 孙若熙不解,抬声道,"肯定是状元郎每日给你灌圣贤书,将你整成了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 话说,你俩肯定也办夫妻那事儿罢?"
本在眯眼享受抚摸的猫儿被闹醒,嗞溜地跳下桌。
彼时,王昂迈进屋里。
孙若熙惊跳起身,旋即一脸陪笑:"呀,叔兴哥哥今儿这么早回来?" 她抓抓头,露出一口小白牙,"我刚和阿嫣姐姐夸你真厉害,半年就升至六品官,凭这速度,再过两三年,叔兴哥哥岂不就是权倾天下的宰执了?太厉害了!"
王楚嫣脸色亦是阴晴不定,偷瞄王昂:"是啦是啦,若熙妹妹顶崇拜你。"
孙若熙讪然一笑:"我走了,中秋期间我爹娘忙着卖新酒,客人多,我回去帮忙了!" 她提着石榴红裙,迈着小碎步匆匆退去,经过王昂时觑了他一眼,见他神态镇静,暗吁一口气,挥挥手道,"阿嫣,过些日子咱们去看浅真姐姐。"
待人走后,王昂换了身衣裳,穿上一件淡青色家居袍服,似乎未听见方才孙姑娘的那席话,神情自若地坐在桌边。
王楚嫣起身迎去:"我以为你与张公子和李公子喝酒,会晚些回来。"
王昂略显疲乏,回道:"伯纪兄有些事,所以我们小酌两杯就各自回家了。"
他口里的伯纪正是李纲,官职起居郎。
不久前,王昂升职为起居舍人,与李纲同是从六品,共事于中书门下。与此同时,张焘也从秘书省正字升为正八品的著作佐郎。三人虽然有时政见不一,但总体志趣相投,彼此敬重,常处一块儿喝酒聊天。
王楚嫣自然为夫君感到高兴,可当下,她察言观色,发觉王昂眉头微蹙,许是有何不悦?
王昂沉默半晌,抬眸看来:"楚楚的簪花甚好看。"
王楚嫣今日发簪胭脂菊,越发显得妍丽,王昂站起身,抬手将她头上一朵略微斜垂的花儿摆正,朝她凝眸一忽儿,说道:"我想写些字,你陪陪我。"
"好,我这就去备纸笔。"
王楚嫣在书房备好澄心堂纸,徽州李墨,端溪砚,诸葛笔,又山水屏帏旁燃上香炉。
她罗裙簪花,为他红袖添香,本是一桩极美的事,但彼时她心怀忧思。
王昂揾墨提笔,于纸上写道:
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墨迹一气呵成,下笔如刀刻,浑厚遒劲,似乎带着隐忍的愤怒。
王昂缓缓说道:"生死无常,终归黄土……" 停顿稍许,他搁下笔,"这是黄庭坚的一句清明诗,他编写神宗实录,也任过著作佐郎,起居一职,但因在修实录时直言某些事情,被人指责诬蔑君主,遭至贬官,更因为陷入变法而引发的元祐党争,黄庭坚一生多难,不过他铮铮傲骨,令人叹服,只可惜这世间,正人君子未必最有出路。"
王楚嫣听得一知半解,心里明白定是发生了甚么事,王昂才会说出这番话,但见他凝视虚空的眸光冰寒,王楚嫣小心近身,探问道:"夫君若有甚么心事,不妨与我说说?我虽不懂朝堂之事,但能倾听你……"
王昂倏尔打断她:"朝堂之事,楚楚莫要过问。此外,莫与我这边的任何人亲近,还有嘉王殿下,你绝不能靠近他! 他送你的那块玉,千万藏好了,明白么?"
他的语气清冷威严,王楚嫣心下一凛,喏道:"楚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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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时日,嘉王赵楷被今上封为郓王,王昂受邀去他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