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阿璇送走医馆的最后一位患者,见月光撒下窗棂,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站起身来将药材细细择了,归入不同的匣子中。
她吹灭灯烛,从袖中掏出一把梨花木钥匙,将门落了锁,轻车熟路地回了那座低矮的宅子。
跨过院子,阿璇一把推开主屋大门,鼻尖却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腥气,院中静悄悄的,不远处的桌角边却有一物泛着冷光,她紧了紧手心,感到几分汗湿。
夜,寂如寒潭。
阿璇三步做两步跑到门口,将院中一根木棍执在手上,轻手轻脚行至门口。
远处那炳利剑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更为霜寒,薄如蝉翼,散发着幽幽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阿璇袭来。
阿璇面色凝重,抄起手中木棍迎向那剑。短兵相接,利剑近乎将木棍斩断。
阿璇也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对方一袭黑衣,鼻直口方,作侍卫打扮,衣着却华贵,不像一般人家的侍卫。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而今她手中木棍对上对方手中宝剑,虽能胜之,却未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阿璇在心中如此判断着,手上招式却不停,朗声道:“阁下夜闯民宅意欲何为?”
“姑娘莫怪,在下乃扬州通判嫡子陈元茂身旁侍从,此番前来是想请姑娘出手施救。”那人率先收了势,将手中长剑收回鞘中,对阿璇拱了拱手。
“这便是你的求人之道么?”阿璇嘴角挂着一抹嘲弄的笑,这样的人她见多了,自她在扬州行医伊始,这些豪绅士族便以权谋私,行这般威逼利诱之事。
当真是恶心至极。
“对不住姑娘,烦请姑娘进屋瞧一眼我家公子。”那侍卫脸色有些发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他知晓阿璇出言讥讽,却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言,不论如何夜半三更私闯一个柔弱女子的闺房,的确不妥。
不过显然眼前这个女子并非如此柔弱便是了。
“我有拒绝的权力么?”阿璇不再多言,冷冷剐了他一眼,旋身入屋。
越往前处走,鼻尖萦绕的那股血腥味便愈发浓重,她熟练地将灯点上,屋内霎时间亮堂了许多,她也看清了榻上人的模样。
那人一袭玄衣,宽肩窄腰,再往上是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墨发如瀑披散于榻上,此时双唇紧抿,面色苍白,显然并不好受。
阿璇缓步行至榻侧,纤纤素手抚上那人脉搏,甫一探,她便皱了眉。
脉象绵软无力,虚弱至极。
双手游走于他周身经络,细细探查下来饶是阿璇竟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死,却也离死不远。
“肋骨断裂三根,右胸室一根冷箭穿透,箭矢上想必淬了毒,此毒阴寒,你家主子中毒已深,少说已有三日,为何拖至今日才治?”阿璇放下探查的手,侧目望向那侍卫,她实在想不通,怎会有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那侍卫正要开口回答,却被阿璇抬手制止。
“将他翻个身背对我,上衣脱了。”
那侍卫闻言照做。
阿璇趋步去取药箱,从一堆瓶瓶罐罐中取出一针包,将几根银针依次在烛焰上烧过,而后依次刺入榻上公子几处穴位中,直至最后一根银针入穴。
那榻上之人却是很快有了动静,直直吐出一口黑血,阿璇早有预料地把那侍卫的一块前袍垫在榻上。
这可是她的屋子。
烛光幽微下,阿璇将全部银针依次拔出,额上已是沁了一层薄汗,眼神中却绽出一抹兴奋的光。
许久未曾遇到这般有意思的毒了。
少女轻缓如滚珠的声音响起:“你家主子中的是混毒,此毒阴寒,我亦无十足把握。”
那侍卫顿时露出焦急之色,沉声道:“姑娘的意思是此病无药可医?”
阿璇将银针细细烤了,又用帕子擦拭干净,开口道:“难治,但并非毫无办法,只是若要解毒需另一味药材,但这味药材我手头没有,且可遇不可求。”
“三日。”阿璇顿了顿,又道:“我只能凭药材吊他这口气三日,三日内若不能寻到那味药材,便是华佗再世,你家主子也没救了。”
阿璇行至案前,思忖片刻,抬手将一张药方和那味药材提笔写了下来,交与那侍从。
“切记,此药长在云岭南峰险崖之上,名唤美人泪。前些日子我上山采药时曾见过几株,只此药娇贵,一载只生几天,且遇水即枯,前几日下过几场雨,如今我亦无万分把握。”
“多谢姑娘。”那侍卫朝阿璇深深鞠了一躬,几息之间便没了踪影。
阿璇将门带上,轻舒一口气,抬头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雪肤花貌的脸。
打水净面,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阿璇犯了难。
她的卧榻上正躺着一个陌生男人,且无孔不入的血腥味令她极为不喜。
阿璇匆匆行至榻侧欲将那人挪个地方,手指方一用力便对上一双墨色浓重的眼。
阿璇一惊,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拉上了榻,整个人直直倒在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他身上所带的木质香调直冲冲往阿璇鼻子里钻,阿璇双手用力想要爬起来。
不想这一使劲却扯到了那人伤口,阿璇双手摸到一阵寒凉,想是伤口又崩裂了。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想偷懒是不能了。
阿璇难得发了好心,想为他包扎一番,那人的力道却越来越重,阿璇正犹豫着要不要一掌拍晕他,便听见这玄衣公子低低吐出一句话。
“不要离开我…”
阿璇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