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风裹挟着漆黑的雨,调动着海洋的威能,用海浪宣誓着自然在此处那无可辩驳的统治。
人类的造物相比于这片海洋确实太过渺小,然而这些曾经能够将舢板与鱼艖倾覆的海浪,此刻对于这艘轮船来说,并不比妇人嗔怪自己丈夫的推搡强上多少,只是让它的航行出现轻微的摇摆,令高脚杯中的酒液洒出些许,成为桌布上令人稍显可惜的烦恼。
虽然外头雷声不断作响,贯穿世界的雷霆勾连起天空与海洋的通道,但和当初在灰背号上时不同,这场雷暴并没有对菲莉卡号的航行造成多少影响。
除了封锁甲板不允许乘客前往以外,对于这些非富即贵的客人们来说,这与春日时连绵的阴雨并没有多少不同——虽然这样的天气令人心情不虞,但室内的娱乐场所仍然能让他们去肆意挥霍时间和精力。
而且,那些阴雨朦胧的景色同样也有别样的兴味,这样宛若末日一般的景象也给这些生活贫乏、缺少刺激的人们带来的新颖的乐趣。
据诺卡听到的传言,轮船顶层餐厅靠近窗户的位置已经被炒到三倍价格,就为欣赏雷光从天际坠入海面的恢弘景象。
如果还能看到落雷劈打在船只护罩上的景象就更好了——如果能在那些紧贴防护罩,分叉成数道枝丫的雷光中保持镇定的样子,那么他们的勇气也会被众人景仰,那份从容自若的姿态必会被众人讨论……如果能够让心上人听到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份攀比逐渐朝着用餐时船外落下的雷电数量滑去,甚至这些人还会雇佣侍者站在他们身边,就为了在他们用餐时记录那些落雷的数量。
听说现在菲莉卡号还会专门为这些抢到位置的客人售卖留影水晶,就为了让他们能在事后继续回味自己的“英姿”。
在通过他的消息来源,没有抢到位置的穆菈男爵所说的这些话以后,诺卡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称赞伊斯格勒商会那敏锐的嗅觉,还是对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贵族商贾们表达讽刺。
最后,他只能带着笑容向穆菈男爵表达自己的遗憾,并祝福对方能在雷暴结束之前抢到一次位置。
“唉,其实别人还有这个机会,但我已经放弃了。”
诺卡有些惊异地看着面前哀叹的男爵,不明白这个一贯热情洋溢的人怎么就这么放弃了。
以对方这样广交朋友的性格,只是一次吃饭的座位而已,想来会有很多人愿意帮忙的。
“是塔格。”穆菈男爵叉起自己餐盘中切割好的红肉,放进口中边咀嚼边说,“从上次之后他就一直在针对我,只要是我出价的那桌他就一定会加价压我一头。”
虽然自己身负爵位,而对方只是挥霍家中供给财富的纨绔,但他还有家里人要养,不可能为了这种无谓的意气之争浪费那么多金钱。
毛头小子。
穆菈男爵又叉起一块肉放进口中,狠狠咀嚼,也不知道是否在幻想这块肉属于某位先生。
“抱歉。”诺卡充满歉意地说着。
虽然在某些方面他们的理念可能不太相同,但对方却是因为自己才惹上这种事情。这本就是与对方无关的无妄之灾,如果不是为自己这位“朋友”出头,此刻这仍是属于对方的完美旅途。
“嗨呀,您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呢。豺狼盯上丰美的鸡群,难道会是农户的错吗?”男爵露出某种心照不宣的笑容,朝着诺卡说道,“其实我早就看他不爽了,不过是个仗着宠爱的……”
男爵隐在话语最后那个粗鄙的词,让一直站在旁边,忠实装作自己不存在的“贴身仆从”摩恩都惊讶地看了过去。
这是一个诺卡没有听过的词语,但如果他的翻译系统仍在工作,没有出错的话,那这个词包含了杂种、私生子以及被阉割动物的子嗣等意思。
诺卡不知道这只是男爵单纯的泄愤,还是自己不小心听到一段有关某位贵族的阴私。
不过他也不算什么真正的贵族,这种事情听过也就听过了,不放在心上才对所有人都好。
穆菈男爵看着面前神色没多少变化的埃格兹子爵,心中不免对对方又高看了一分。
这样镇定自若的姿态可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就算是那些在王城长阶下站立的人,又有多少遇事时能做到相同的程度呢?
“您也要小心一些。”穆菈男爵提醒着自己这位难得的友人,“像他那样的人,总是心思狭隘,不知道盘算着什么阴谋,在阴暗的角落中伺机而动。”
“您放心。”诺卡倒是觉得穆菈男爵有些太过担忧,“我对自己身边的武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别说维尔德了,如果不顾被人发现的问题,他自己都可以揍塔格先生一顿,甚至诺卡怀疑在维芃镇长大的梅兰尼都可以做到这件事。
而且他和塔格先生也基本上碰不到头,对方流连的赌场和顶层餐厅他都不是很感兴趣,如果不是对方执意要来找他麻烦,他很难说能在这艘船上认识这么一个人。
甚至这两天对方神出鬼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情况都减少许多,看着对方或许也不再纠结于这种事……虽然也可能是他最近不怎么出门的缘故。如果不是穆菈男爵的邀请,他可能现在还会待在船舱里。
虽说伊斯格勒这个国家的法律对于贵族会有优待,对于一般的犯罪可能只是罚钱了事,但那也只是在贵族与平民之间。在两方身份相同时,那些写在法典之中的法律还是能保证某种公平的。
诺卡知道,自己不该对于这个世界,这样的发展水平,这样的国家制度而建立的法律有过高期待,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