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醉饮花与月
这日行到南山之南,转过一道山坳,好一片恣肆桃花映入眼帘。将近入夏的时节,花开得正盛,也行将败落,满地流灔,落英缤纷,林间竟只有粉粉白白的花瓣,难寻深褐土色,可见桃花之盛。
桃花林中却有一间酒肆。夏舒背着酒葫芦跳下马车,成君跟着跳下来,脚爪踩在厚厚一层花瓣上,顿觉胸臆开阔,风和日丽,正是春夏气象。
夏舒上酒肆里买酒去了。成君在桃花林中溜达一圈,夏舒还是没出来。他便迈开四只小短腿往酒肆里跑,一看,夏舒将酒葫芦放在桌上,自己一脚踩着桌面一脚踩着长椅,旋开了口子,往里面一点点塞着炮制好的药丸与药材,姿态甚是豪迈不羁。
“你这是打了多少酒……”成君叹为观止,“一个人背得动吗?”
“背不动,我就平地生秋兰,让藤蔓帮我搬。”夏舒满不在乎道。“你要不要来一碗?瞧你那馋样儿。那天不是说想喝吗?”
成君嘿嘿一笑,他这都多久不沾酒了,本就嗜酒贪杯,这几日可真是憋坏了。夏舒自去要了一坛桃花醉,这是这间酒肆主人的私酿手艺,别处可没有。拍开封泥,酒香四溢,夏舒摆开两个陶碗,酒水倾流,一人一狗,在桌边各自对坐了,均都很是默契地盯着眼前的酒碗,哪管旁人目光,只想立刻一品佳酿。
“啊呦,这可真是好一出滑稽戏,好看,又好笑!”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成君一扭头,说话的像是后面那桌坐着的一位女子,生得是面容娇妩、媚眼如丝,眼尾一抹飞红,也不知是胭脂色浓还是酒醉三分;下颌尖俏,十指纤纤,骨架却有些大似的,声音低哑,并无一丝寻常女子的尖细柔和,合在一起,叫人看了好不怪异。
长发也未梳髻,而是用一根玉簪草草挽了,坠在脑后,碎发垂在颈侧,风一吹便上下,更添几分风情。
成君心里一动,对夏舒传音道:“你看那是谁。”
夏舒都喝半碗了,闻言一抬眼:“谁?”
“叫你看一看。”
“我难道人人都识得?这又是哪一位,也是秀水的?”
“看到她腰间挂着的那白玉酒葫芦没有?”成君一努嘴儿,“你借机同她打个招呼,试着问她讨一点酒来。”
“我自己有酒,干么问旁人讨?”可能是桃花酿醇浓,夏舒脸皮又薄,这一会子功夫脸已红了半边。
成君正想再嘱咐几句,这娇媚女子恐怕另有身份,夏舒却一拍桌子,大喊一声:“诶!你说的什么笑不笑的?都是坐下来喝酒,你喝得,狗喝不得?”
成君唬了一跳:“小夏!你别惹她——”
“你倒有趣。”那女子一笑,“狗儿上桌与人同饮,能养出如此嗜酒的狗儿,想必主人也是个酒中狂徒。不错!合我胃口。”
“我算不得什么狂徒。”夏舒却摇了摇头,“只是喝得多些,倒喝出些心得来。这狗、这狗——也不算我养大的。”
完了。成君暗暗叫苦。夏舒这是有点醉了,万一再似上回那般脱力跌倒,他又还没摸清这女子底细,怕不是又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我看也是,小友爱酒,这酒量么,看着却是不大行的。”女子大笑,身形一动,已至成君与夏舒眼前。成君退了两步心生警惕,女子一伸手掰住夏舒下巴,左右看看,咦了一声:“蓝眼睛?你姓什么,多大了?师承何处?”
夏舒被这么一摆弄却有些醒了,地底有藤蔓凭空破土而出,瞬间缠住那女子腰腹。女子看都不看那些藤蔓,指尖两道白色冷火似雨点沉降,藤蔓顿时烧灼起来,几息之间便化为飞灰。
成君一惊,心道果然是他——这位面容娇妩的“女子”可不是真的女子,而是北方三绝之一的“醉绝”阮伶,男生女相,生平最恨旁人错认,方才但凡夏舒有一点要将他当女子看待的话语,只怕这人当场就要翻脸。阮伶以郁非秘术立身,跟其他擅郁非的秘术师又有不同,使出的火焰色呈冷白,而非常见的赤橙;听闻极好美食美酒,随身带一个白玉酒葫芦,平日里行踪不定四处游历,眼下出现在南山之南也不知所为何事。
“我干么告诉你?”被制住身形,兼之酒气上涌,夏舒毫不客气地顶撞起来。“成君还叫我向你讨酒喝,你那葫芦那样小,能有我浸的酒好喝吗?”
成君心中叫苦连连:这小傻子,这就把他给卖啦?
果然,阮伶奇道:“成君是哪个?”
“是——”夏舒指天指地,最后还是指在乖乖趴在一边的小白狗身上:“是他的名字。”
“一条狗,还有名有姓的?”
“你不也有名有姓的吗?”
阮伶却不生气,笑眯眯地盯着夏舒的蓝眼睛看了又看,冷不丁道:“丁仪是你师父?”
“是又怎样?”
阮伶抚掌大笑:“不怎样!好得很,倒省却我一番功夫了。”眼神往旁边一落,落在那小白狗身上,顾盼间眸光流转,成君哪敢与他对视,心虚地将头埋了又埋,不防颈上皮毛一紧,被阮伶直接拎了起来。
“你说巧不巧,天底下叫成君的那么多,偏偏三个月前,九岳山跳崖明志的那个大弟子,也叫这个名字。”阮伶拨弄了一下小白狗颈上那枚银环。“这纹样……岁正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