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说好,如果这里面出现了你跟商陆上床的镜头,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心理研究室的李东同学指着待放视频,一脸严肃地警告着蒲薤白。
薤白一口水没咽下去,顺着嘴角流下来。
“哈哈哈!可是我想看我想看啊!”许若琳扒开李东的肩膀,伸手按下播放键。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镜头,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薤白这才缓过神来,崩溃地喊着。
裴邵伯教授在旁边追加补充:“就是啊,根本过不了审吧。”
“重点是我也不可能真的录下来过程啊!”薤白反驳着。
其余三个人一起看向他,裴邵伯意味深长地说:“原来如此,还真的发生了,只是没录下来……”
视频开始播放,第一个镜头是玄关开门,右下角标注着时间,晚上十点半商陆才回家。镜头有微弱的晃动感,给人第一视角拍摄的印象,但很快镜头就照到其他地方,然后传来啵嘴的声音。
李东捂住了脸,许若琳看得兴奋不已,裴邵伯露出饶有趣味的笑。
“这跟你以往的视频风格不一样啊。”裴邵伯笑着问。
薤白点点头:“我剪辑完之后拿去给我姐和倩姐再编辑了一下,她们……剪得好细致,强调了不少细节。”
“哇看完之后满满的幸福感,”许若琳晃了晃薤白的肩膀,“所以这拍摄内容都是真的吗,你俩真的日常就要亲亲贴贴的吗?”
“嗯……”薤白尴尬地揉了揉脸颊,“这也没什么好质疑的吧,一天没见了。”
“看看人家,这才叫恩爱啊。”裴邵伯指着李东,“再看看你跟大琳琳,相敬如宾个什么劲儿。”
李东耸了耸肩:“每个人表达亲密的方式又不同,我实在不习惯暴露亲密感。”
“你是童年受过什么心灵伤害还是怎么回事儿,在你看来表达亲密的方式就是图书馆传纸条吗。”许若琳明显不满地怼了他一句,“有的人就是这样,看不得别人幸福,总觉得冷淡处理恋爱才叫成熟。成熟个鬼哦,谈恋爱都那么矜持的话,什么时候要放纵?”
“为什么一定要放纵呢,我们是人啊,又不是牲畜。”李东态度很不好地说了句。
薤白总觉得自己仿佛躺枪一般,虽然他知道李东只是在迁怒,但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形容为“牲畜”,心里也有点儿不爽:“这也不算是放纵吧,还没到那么夸张地程度。要是美国那种文化的话,你是不是还觉得大家纵欲啊。”
“李东,你这话有点儿超过了,知道的是你心情不好,不知道的会误会你是在讽刺谁呢。”裴邵伯笑呵呵地教训着。
李东看了眼薤白:“抱歉,我没别的意思,但是视频这种东西就是面向不同的群体吧,有的人看到这种风格会很喜欢,有的人就会立刻划过。我属于后者而已,既然你现在来问我意见,那我的意见就只有希望你可以在视频标签里注明你的视频类型。”
他说完,起身离开了研究室。
许若琳没有追出去,只是在他即将关门的那一刻说了句:“真是有病。”
“若琳……你们吵架了吗?”薤白很不习惯这种僵硬的气氛,原本他是来跟大家分享自己的快乐来着,这要是起到反效果,不就罪过了?
“冷战而已,”许若琳托着腮,反反复复看着视频当中商陆吃着天妇罗朝薤白傻笑的样子,“前两天他过生日,我订了很不错的酒店套房,想帮他好好庆祝一下的。结果带他去了之后,他立刻就翻脸了,说我不懂赚钱的辛苦,说我们现在配不上这么奢侈的生活。我真的气死了,又没花他的钱。”
裴邵伯叹了口气:“李东的老家是外省比较贫困的地带,他的学费有一部分是他父亲的工伤补贴,剩下的是他父亲当年的包工头好心资助。但从去年开始,听说那个包工头不再给他捐款了,学费就变成了贷款,他寒暑假都在打着两份工。所以今年就连过年他都没有回老家,住在一晚十块钱的那种集体宿舍里。大琳琳,你和李东是不同家境的人,只做同学朋友的话当然不会有矛盾,但是一旦成为情侣,他作为男生的那部分尊严就会被激活,大概李东也是第一次为自己的穷困而感到自卑和烦恼吧。”
“可是薤白也没钱,学费都是商陆出的,他们俩不是也很开心吗。也不是什么问题都是钱的问题吧?”许若琳再次中伤薤白。
薤白在旁边捂住胸口:“要不我回避一下?”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存心的……”许若琳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拍了拍薤白的手臂,“我真的最近好烦好烦,想跟他分手,但又怕这时候分手就等于给他判死刑。”
“这么一看同性恋还挺好的,没有性别对立,会少了很多矛盾。”裴邵伯悠闲地说,“我跟我老婆结婚那么多年,儿子都幼儿园了,现在还是三天两头吵架呢。”
“明明都已经是心理学教授了,居然还会跟妻子吵架吗?”薤白都不知道该震惊哪一个,“话说性别对立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大家保留着对性别的刻板印象,认为男人就该怎么样,女人就该怎么样,如果一个人的行为和这些印象不服,就会引来很严重的指责。”
“这跟性别有什么关系,这是性格问题吧?”薤白皱紧了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想到王曜华。
“哈哈,你会这么想,说明你的心里内分泌学还需要再加强。人的性情和激素也有一定的联系,睾酮、孕酮、雌性激素,这些都会影响人类的心理状态和行为。睾酮虽然男女都有,但男性一般偏多,导致男性就是会精力旺盛一些,在竞争方面具有更强的侵略性,也有更强的求胜欲,而且会让人产生迷之自信的效果。不过这种激素分泌过多过少,都会严重影响到人的情绪,会焦躁不安、暴力、抑郁。”裴邵伯翻了翻书架上的文献,“唉,你们这样要怎么毕业啊,这都是本科的知识。”
“知识我当然都知道,但真的很难把知识代用到身边的人身上,就感觉大家明明活生生的有自己的思想,可你却让我去理解这种思想也只是受激素支配!”许若琳拉动着视频的进度条,回到视频开端商陆进门的那一帧,“要说睾酮,有几个人会比商陆更旺盛,李东那水平,有什么资格自信、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就比人强一等呢。”
“要这么说,我们在商陆面前都没资格自信,就别说商陆了,我们看到薤白的这张脸,是不是也应该自卑啊。”裴邵伯用厚重的书本轻轻敲了一下许若琳的头,“行了你就,好歹理解他一下吧。”
“凭什么遇到委屈的时候永远都让女生去体谅!他为什么不来体谅我呢?”许若琳拍着桌子,“我想要的也不多啊,我根本不在乎他的本事什么的,只要陪着我玩儿、哄着我开心不就好了吗?我要是真想要脑子好、前途无量的,早就继续对冯树才死缠烂打了。”
薤白坐在旁边不敢吭声,也许在商陆他们实验室里自己是个情感大师,但是在自己的研究室里自己就只能是情感小白。
裴邵伯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男一女这种组合,其实就是激素的互补,女性更习惯于去建立亲密关系,更容易共情,所以大部分都是承担着提供情绪价值的角色。如果你不适合这种角色,那我觉得你和李东还是尽早结束的好。人与人总是有合适不合适,有的人凑合也能过一生,有的人不想凑合。当然了,无论你想不想凑合,我都觉得很好。”
“分手他肯定又会说我就是嫌他穷,嫌他不是门当户对,显得我好像很势利眼一样!我嫌过他什么啊,顶多就是嫌他总泡图书馆,根本不陪我。”许若琳哭唧唧地看着薤白,“你最近有没有跟李东聊过啊?”
薤白心说实在惭愧,从过年到现在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忽略掉学校同学的情谊了:“我回头找他聊聊吧。”
“不用特意聊了,聊完怕你也不开心。”许若琳又把薤白的视频看了一遍,“真好,你和商陆到底是怎么找到彼此的,我没有太多要求,只要有四分之一的商□□分之一的你,就很满足了。”
裴邵伯拍了拍薤白的肩膀:“往好处想想,这也算是侧面证明你的视频确实能给人幸福感?引人深思?”
薤白最后还是决定把视频上传到网上了,设置的公开时间是晚上八点,在那之前他就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视频审核通过。实在静不下心来的时候,他尝试着给李东发了个消息,想要通过别人的爱情故事来转意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结果正如许若琳所说,聊来聊去只会给自己添堵罢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李东有过如此夸张的负能量,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嘲讽,每一句嘲讽都仿佛源于自卑。
曾经那个自信又有规划的年轻有为的学霸,被恋爱这件小事折磨得几乎要放弃做人了。
薤白明明记得李东曾经笑着对自己说过他的贫困出身,并且从来没有以此为耻,高考也是省里前十,考研也是几乎满分。要是没有李东,薤白觉得自己读研这两年恐怕挂科要不止一门。正是因为李东出身贫寒但乐观自信,薤白才能坦然地对他说出自己的过去,两个人也是因为分享了自己经历过的悲剧才成为了朋友。
可如今薤白突然发现,自己和商陆过得越幸福,和朋友之间的关系就会越遥远。
毕竟曾经是共享悲痛才能够互相体谅,现在自己单方面的幸福起来,对方却在想要幸福的路上处处碰壁,在他想要分析碰壁原因的时候,想到的全都是儿时受到的伤害,这样一来心情只会越来越黑暗。
原来真的会有人嫉妒别人的幸福,原来嫉妒的原因、真的就只是自己的不幸。
是不是人需要找一些不如自己的人成为朋友,这样才会对自己的心理健康有所保障呢。但是那样的人也未免太可恨了吧,消费别人的痛苦,来使自己快乐,这是何等自私。
可反过来说,假如李东从最开始就是抱着这种理由来和自己成为朋友的呢?
薤白不习惯以恶意来揣度别人,会得到这种结论,也完全是因为一整晚和李东的谈心都使对方的状态越来越糟罢了。他突然回忆起第一次和李东坦白自己是同性恋的那个场景了,当时他同时和李东以及许若琳两个人坦白,许若琳的双眼放光和李东的神色慌乱简直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同性恋大概真的不太常见吧,所以薤白也没有对李东的那种反应想太多,觉得如果李东要是反感,那今后和人家保持距离就好。
但后来明明是李东主动来和自己交流的,还好好的祝福了自己。
“难道说,你其实是在对我有意见吗?”薤白思来想去,给李东发了这么一条暧昧的猜测。
“呵呵,你又觉得人人都是围着你转了是吗。我让你来劝我了吗,你上来就一通说教,是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挺成功还是怎么回事儿。我这么和你说吧,一个成功的人生,应该是符合普遍情况的。大多数之所以能成为大多数,是因为大多数才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你们走着伦理错误的路,借由政治正确来给自己洗白,还叫嚣着自己的幸福,就是一种恶。”几分钟后,李东回复这么一条消息,反而让薤白恍然大悟。
之后李东也没有停下来,就像是情绪彻底崩溃了一样连续给薤白输出:“最开始听说你是gay,我吓死了,第一反应就是不想跟你扯上关系。看你长得好看我就在想,这别再真是个gay。可我敢那么说吗?有多少人不敢说自己的心声你想过吗?可是许若琳就莫名其妙的喜欢男同,跟我兴奋地讨论了很久你跟商陆的事。我对许若琳一见钟情,当时就想顺着她的话来行动。
“因为许若琳不管干什么都想要叫上你,我又跟你一个寝室,所以我也没办法。因为大家都觉得同性恋不是什么怪事儿,在那个真爱至上的幼稚研究室里整天就以讨论搞对象为乐趣,我能说什么呢,我为了顺利毕业,为了能讨好许若琳,只能顺着大家的话来说。
“刚才听你那个意思就是劝我跟许若琳分手呗,我真服,大哥,你算什么啊,插手别人的感情。你是觉得你跟一个男的感情好,就能搅合男女之间的事儿吗。还让我学着浪漫,搞笑呢吧你,你就说你跟商陆在一块儿,你自己花过一分钱吗。一分钱都没花过,你能理解穷人的心情吗。
“一块儿去爬山的那次,商陆在山顶上买了那么多饮料,你们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吗。那一瓶饮料是我两顿饭钱,我让他买了吗。你说我可以不给钱,那又是什么意思,那饮料算是你们施舍我的?
“每次跟你们集体行动我都身心俱疲,为了那次旅游,你们知道我连着多少个六日去打工给人做家教吗。请我去当家教的也是个大户人家,他闺女笨死了,近代史那点儿破事儿翻来覆去讲十万八千遍她都不会,哭着说自己太笨,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我当时真想给她一巴掌,都有钱了,她还想要什么啊。
“你们都不明白吧,穷人努力真的不是为了志向,志向那么高级的东西,都是属于不愁吃喝的富人的。我们努力只是为了钱啊,就为了钱啊。想挣钱过好日子,想挣钱娶喜欢的人当媳妇,就是钱,你们懂不懂啊。
“谁不想要钱,我也想要钱,但是让我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尊严,那我也是一万个不同意。到底是谁说富家小姐不看重钱的,许若琳就连看场电影都非要iMAX,买票时我手都在抖。在你们看来生活就只是内容的丰富程度,在我看来,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是要用钱来换的。
“对象也是要用钱来换的,你扪心自问,如果商陆是个不会赚钱的穷小子,你还会对他死心塌地吗。你现在肯定说会,因为你知道你们这辈子不可能穷。”
蒲薤白双手握着手机,看着李东单方面发来的消息,深呼吸了好几次。
他相信这其中有不少都只是李东的气话,但是也相信这些气话当中多少包含了些真实的心声。
“居然为了讨好若琳所以才跟我交朋友啊……”薤白自言自语着,“这一点倒是挺值得人敬佩。”
他用手机敲了敲大腿,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了看四周装潢,细算下来这家里到底有哪些是自己出钱买的。商陆早早就把薤白所有的电子支付都绑定了亲属卡,北京也没有可以花现金的地方,薤白早就分不清每次花钱到底是走的谁的账户了。
而且这套房子,虽然是薤白名下,但硬要说的话这更像是养父为他留下的遗产,自己也不曾努力争取过。
李东说的不错,对比下来,薤白的确是非常幸运的那一类人。和这些幸运比起来,一切身体与精神上的折磨都成为了短暂的磨练,不会撼动他做人的根基。
那么,自己要为了自己的幸运而感到惭愧吗?
凭什么呢。
薤白笑了一声,给李东回复道:“也是为难你这两年跟我称兄道弟了,许若琳那边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也不需要再继续跟我装熟,没必要。还有,商陆与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沦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这是我们的能力所注定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假设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如何如何。同样,你的能力也注定了你将来也不会穷到哪儿去,沉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