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问荆等人出车祸的三日之后,在公司通宵三天两夜的商陆终于累趴在会议室。
距离下一场记者发布会还有三十分钟,记者们已经堵在了光影媒体宣传办公室门口,公关部门的员工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不再是做一些复制粘贴的工作,而是要站出来跟一群记者们打太极。
“商总呢,商总是忘了今天也有记着发布会了吗?”礼貌的笑容保持时间久了,脸颊已经开始僵硬,公关部门经理趁着喝口水润喉的功夫问着身旁的秘书。
秘书也是面如死灰:“商总还在上一场会议的战略会议室,已经叫人去叫他了,但是刚才收到消息说商总已经叫不醒了。”
“是死是活呢?”部门经理掏出手机,翻找其他高管的联系方式,“死了就叫别的董事过来,常总怎么也没影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把烂摊子扔给一个小年轻,这逼班儿我真是一分钟也干不下去了。”
“活着活着,还在喘气儿!”
“想办法给他叫醒了。不知道是从哪儿泄露的消息,这群记者是来问苏木他们车祸的车辆是警车,为什么他们会坐在警车上?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坐在警车上!”经理愁得上手拔头发,“我先去应付着,你们都给我去叫商总!”
员工们怕出了办公室就会被记者拦下来,所以纷纷摘了工牌,一边摆手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这家公司的”,一边疯狂地朝战略会议室狂奔。
战略会议室里的商陆已经被很多人围住了,为首的吴英泽顶着两个黑眼圈,正在拼命地摇晃着商陆的肩膀:“他们杀到公司里了!商陆!活着就给我站起来啊!”
“这杯意式浓缩就在这里!喝了它继续刚啊!”员工有的端着咖啡,有的在旁边扇风。
这场面让后来的员工都不知道还能再怎么出力:“我们是不是要叫个救护车?让那些记者去写新的报道,热门电影主演商陆猝死在公司,标题我都给他们想好了。”
“没有那么夸张……”商陆晕乎乎地坐了起来,“我记得我就只是眨了下眼,怎么就睡着了呢。记者在哪儿?”
员工们一齐欢呼,拥簇着他前往被记者攻陷的办公区域。
商陆看着那乌泱泱的人和器材,顿时心烦意乱:“进公司里采访是需要提前申请的,只有三家公司走了正规流程,除此之外的人都请离开。”
记者哪管这些啊,大家都是趁乱溜进来的,看到商陆之后简直双眼放光,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苏木为什么会出现在警车上?”
“有目击者称苏木和妻子一起,这是不是跟名媛案有关啊?”
“之前警察调查苏木的妻子但是一直没有成功,这次是不是终于把他们逮住了啊?”
“穆思哲是苏木杀死的吗?你们光影能不能说句真话?”
“车祸是不是人为的啊,警车怎么会翻呢,你们用钱来控制了什么人吧?”
早就领教过记者的无理取闹的商陆,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荒谬言论而感到生气了,他直接报了警,说有无良记者影响他们公司办公运营。在等待警察来维护秩序之前,商陆挤进记者群,硬是挺进了会议室,拿起话筒,打开音响:
“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在第一时间已经传达给群众和各位媒体了。我司苏木于大年初三傍晚到娘家拜年,返程时不幸发生交通事故,同行的妻子和岳父也没能幸免于难,三人现在仍然在医院接受治疗。不知道各位媒体人接受的是什么教育,一般情况下,本着人道主义,通常都是人命关天。如果各位在意的是人命以外的事情,那我大可在网上开启直播痛斥媒体人为了业绩而放弃做人。”
可惜记者早就杀红了眼,哪里顾得上道德,大新闻可不是天天都有,比起业绩和名声,区区道德又算得了什么。
记者争先恐后、扒着前一个人的肩膀朝前拥挤的样子简直像是把商陆当做一块儿肥肉,得不到就会饿死。
“初三晚上你们娱乐圈的聚会那么有名,何必藏着掖着,是聚会上发生什么了吧!”
“当事人苏木什么时候能接受采访啊?让我们拍张照片也行啊。”
“苏木他们所在医院透露一下吧,你们也照顾一下粉丝心情,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偶像具体怎么样了呢。”
商陆发现这帮人是真的越来越难糊弄,这才理解了为什么曾经那些当事人说话都是驴唇不对马嘴,被一群记者围攻的话倒确实很有可能思维错乱。好在他早就习惯了撒谎:“我们了解到的已经告诉你们了,其他情报只是你们为了新闻看点所以胡编乱造的吧?还娱乐圈聚会呢,小说看多了吧你们。哪儿那么多闲工夫聚会啊,还聚会。”
记者也被商陆糊弄得心里没了底,这个时候突然有个记者以讽刺的语气说了句:“总该不会是你没被邀请所以才这么说的吧,苏木一直抢你资源这事儿我们都有目共睹,你也不想被人嚼舌根儿吧。”
这句话商陆听了倒是没什么反应,但商陆的员工们可是气坏了。
他们商总那是没资源的人吗?
那明明是懒得搭理资源的人!
商陆也是没想到自己一个整年都在给人分配资源的公司老总居然会被媒体人说得这么不堪,要说这个群众的想法还真是难以捉摸啊,他毫无征兆地笑了一声,不是嘲笑,只是单纯觉得这事儿还挺有意思。
他这一笑,又引来记者给他大作文章:“这是被说中了吗?你去年只拍了一部电影,到现在为止没有拿过任何奖项,在哪里都不够活跃的你一直被称为娱乐圈的半吊子。你们公司的苏木可不是这样的,他可是一年到头资源不断。”
“我司的所有艺人每一年需要安排多少工作都有明确的指标,这个指标是我们来决定的。就我个人而言,其实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但公司需要我做管理方面的工作,我也很乐意帮忙。”商陆毫不恼怒,耐心地面对记者的无理取闹。
大家也只是想要让自己心态崩了,让自己思维混乱之后口无遮拦,以此来得到他们想要听到的“内幕”罢了。
“虽然不知道大家接触的娱乐圈到底是个什么圈,但我们光影其实和一般企业没有太大的区别,从客户那里拿到项目,安排员工去做项目,只不过就是项目成果都是些影视作品、广告代言。”
商陆说着,为了让后排的记者也能看清自己,特意跳上了会议室的桌子:“有一件事我也已经强调很多遍了,我们光影的公司理念是为大家带去真正值得大家去欣赏的偶像,为了给大家带去有价值的快乐。一切与这个理念相悖的行为都是不被公司允许的,并且我们也不接受媒体对我司旗下员工进行污蔑。我想大家也不想把事情带到法庭上吧。
“你们作为媒体人,按道理说应该是和我们处于同一战线,如果你们今天不顾违反法律的站在这里、想要得到的只是可以让你们名声大振的新闻,那么不好意思,你不仅仅会毫无收获,还需要让公司为你准备一笔保释的钱。
“但是如果你们来,单纯是想关心一下苏木的身体,那我们表示感谢,并且承诺只要得到苏木主治医的同意,就会让苏木出面来让粉丝们放心。
“至于那些担心我被抢了资源的,朋友,你们大可放心。分配资源的人已经不在乎自己能拿到什么了,在乎的只是资源是否合理、是否能带去积极的效益。”
演讲到这时,警察也已经赶到,开始和光影的保安们配合着将这些没有进行登记的记者赶走。
会议室和外面的走廊逐渐变空,剩下的只有公司员工的时候,响起了剧烈的掌声。
商陆蹲下来慢慢坐在桌子上,放下手中的话筒,又一点一点躺了下去。他是真不懂大家为什么要给他鼓掌,纯粹是自己感动自己吧,他现在就只想睡觉。
“你是报警的人吗?”警察没能让他如愿以偿,站在桌子旁边,低头看着他。
“……警察叔叔辛苦。”
“你也辛苦,再配合我们做个简单的记录。”警察拿起平板来开始现场笔录。
这场骚动彻底结束已经是接近中午时刻了,商陆根本觉不出饿,只想趁着吃饭那点儿功夫睡一觉。
上次睡觉还是三天前的事儿呢,离开赵问荆他们所在的医院,吃了早饭回到家,商陆和薤白只脱掉了最外面的那层衣服就躺在床上。他们很少会有两个人呆在一起一句话都不说的情况,但是那个上午就真的就一言不发。
商陆完全不知道薤白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是因为累了还是因为蛋疼,又或者是庆幸薤白能毫发无伤地躺在自己怀里。
放空大脑之后,他大概是很快就睡着了,醒过来时也是临近中午,商陆感觉自己下面暖呼呼的,睁开眼睛后就看到薤白坐在床边正认真地盯着自己的下面。
“唔……嗯?”商陆稍微动了动,感觉下面是盖着温热的毛巾。
“还疼吗?”薤白也发现商陆醒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终于说出了回家之后的第一句话,“常山踢得也太狠了,你睡着觉都不安稳,一直哼哼着疼。”
商陆自己完全不知道:“我居然还说梦话的吗……”
“太累了吧,”薤白露出心疼的表情,“还想让你再多睡会儿呢,还是很疼的话我们就去医院。”
“不用,没什么感觉了,”商陆抓了抓,“也没肿吧。”
“嗯,”薤白将毛巾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上网查了查,说是没有大事,只要不疼了就好。搞不懂这叫什么事儿,常山居然还说张航开枪是反社会,他上来就给你一脚难道不算是反社会吗,所以就因为他对我们有恩,我们就得受气?”
“别生气啊,本来我向他隐瞒了另起炉灶的事就很不厚道了。”商陆坐起来揉了揉薤白的脑袋,“不过他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生气,大概是因为他是真的害怕我和张航走得太近了吧。”
薤白叹了口气,“虽然我一直知道常山他每天过得潇洒都是因为家里有权有势,但现在看到他面对张航时那么不从容,就觉得他头顶的光环要没有光彩了。他明明也知道权势不一定永远靠得住,居然还要小瞧目前暂时没权没势的你。”
“我想了想,恐怕是因为我认识常总的时候还只是个愣头愣脑的大学生,而常总已经是呼风唤雨的大佬了。可他和张航认识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小孩儿,拼的纯粹是天赋。”商陆说这话是为了安慰薤白,但是莫名把自己也安慰到了。
他明白,只拼天赋的话,生来能力平平的人一定会觉得非常不平等。但能力平平的是大多数,他们可以成为一个庞大军团,孤立拥有天赋的少数群体。
这样想的话,世界还是挺公平。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薤白跪在床边的地毯上,趴在商陆的腿上,面朝商陆那边。
商陆安静地摸着薤白的头,思忖片刻:“和你说句心里话,昨晚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觉得……常总他们所站的那一队也好,薛大的那一队也好,哪一边都很极端,哪一边我都不是很想参与。”
“站队这个事情真的好恶心,以前只在井底的时候还以为井外会存在多么高尚的真理,现在想想,我真的宁愿一辈子在井底。”薤白稍微贴近“小小陆”,然后搂住商陆的腰。
“是啊。”商陆记得自己三年前还在跟大学室友畅谈自己未来的理想,但现在,理想变得愈发渺茫。
理想的社会是不存在的,构建一个理想的社会其本质也只是个笑话。
商陆闭上眼睛,大脑构造出目前的局势:“如果不加入一方,就会被挤压在两派之间,夹缝中生存。”
“自成一派呢?”薤白小声说,“夹缝生存派。”
商陆露出笑意:“常总有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对,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无权无势,根本不会对两派造成任何威胁。”
“你不是一个人啊。”薤白轻吻了一下小小陆,然后直起腰昂起头,“你还有我,还有我的朋友,还有你的同类们。那些不认同两派作风的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你的同伴。”
“你……”商陆刚刚才感受到的无助感瞬间就被抹除,内心的空洞也被填满,他注视着薤白,“你愿意支持我去和两派斗争吗?”
“我不知道,”薤白虽然说着不知道,眼神却很坚定,“我只是觉得那两派都在朝着极端前进,对错我也不明白,但……他们追求的社会不是我想要继续呆下去的地方。动不动就谈权力,谈地位,一个大佬接着一个大佬,一层压着一层,这也太荒谬了,他们居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商陆缓缓地点头。
“像是他们现在这样,自己人受到了伤害,就要去伤害对方,挨打了就要打回去,波及无辜就会造成更多的伤害,然后那些无辜的人也会产生新的仇恨,这样发展下去,难道不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吗。战争之类的……”薤白从地上站起来,这次坐在床边和商陆平视,“人的悲伤很难被治愈,仇恨更容易被记住,那么接下来大家就都会忘了到底想要追求什么,反而只记住了要报仇。”
商陆咬紧牙关,感觉到一股热量在胸口膨胀。
“让人忘记仇恨恐怕很难,但人的一生不能只有仇恨。那些选择复仇的人活得痛苦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别人也会因为他的这种选择而痛苦。既然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力,那么选择平庸但幸福的人,他们的声音就没人能听到了吗。”薤白露出难过的表情。
“平庸但幸福。”商陆轻声默念,心里一片柔软。
被伤害了很多很多次的薤白是完全有资格去仇恨社会的人,但他没有,他选择接受悲伤,转身去拥抱幸福。
“谢谢。”商陆把薤白拥入怀中,“我还以为……呵,我以为昨晚被卷进枪击事件之后,你会跟我说我们还是赶快出国吧。”
“……要是出国我当然没意见,分分钟就收拾好行李。但你,在医院对常山说的那些话,听起来真的很振奋人心。赢的那一方就是对的,你即是正义什么的。”
“别,别重复了,我当时上头,说了好中二的话……”商陆羞耻的把脸埋进薤白颈窝里,“好想删除这段记忆。”
“哈哈,一点儿都不中二,明明就很帅,”薤白摸了摸商陆的背,“换成别人说这话我可能会想笑吧,但是这话由你说出来,就像是在预言一样。”
“预言?”
“嗯,”薤白坚定地说,“你一定会赢。”
这句话就像是刻在了商陆的脑髓里,当他累到厌世的时候就会被调用出来在耳边回响一下,刺激他再次振作起来。
原本是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的商陆,猛地抬起头,用手拍了拍脑门儿,思考着是不是也要给自己搞个头悬梁,锥刺股的装备。
“董事会是下午四点,你可以睡会儿,到时间了我叫你。”吴英泽被突然坐起来的商陆吓了一跳,他记得这之后应该就没有一定需要商陆参加的会议了。
商陆摇了摇头:“紧急召开的董事会肯定会被人嚼舌根儿,而且这次董事会赵总没法出席,他们肯定会认为我是想把执行董事的位置抢走。总之得做出来让那些老头儿都能看得顺眼的资料。”
“我来做吧,你不是已经把大纲列出来了吗。”吴英泽于心不忍,走到商陆身旁劝着,“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那你做着资料,我去查查穆永德他家的生意。”商陆揉了揉眼睛,换了下一个目标。
吴英泽抓住商陆的手腕:“陆陆,你已经有多久没睡觉了?”
“几分钟之前不是眯了一会儿吗。”商陆连打哈欠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
“那算是睡觉吗,你最好在我打电话给薤白之前主动休息。”吴英泽严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