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任雾,甚至不舍得眨眼:“妈妈,我要走了。”
任雾喝茶动作一滞,她放下茶杯,看上去没什么起伏,只不急不缓问:“今天吗?”
庄北点头。
刚坐下的向华生听到这话,脸色沉了沉,问:“和那小子一起离开?”
庄北点头,点完头,他又道:“他对我很好。”
任雾勾唇一笑,点头道:“我看得出来,安安很看重你,他的眼里都是你,你性子沉静,他又热情而不失细腻,很……合适你。”
“最重要的是,你也喜欢。”
向华生蹙着眉,最后叹出一口气,道:“不管以后那小子怎么样,你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庄北看着他们,又有了那种喉咙被死死缝合的无力感,他说不出半个字,甚至没办法顺畅的呼吸。
苦闷在胸口滞压许久,他艰难开口:“你们……”
“Zberin,你知道我们的名字都有什么寓意吗?”任雾忽然的发问,打断了庄北。
庄北有些愣,答:“不知道。”
任雾伸手,目光柔和的摸向庄北微微湿润的鬓发,她娓娓道来:“我和你爸爸认为,取名字是一件庄重神圣的事情,我们会提前查阅很多资料。”
“就像我给自己取的华文名,任雾。”
“我查到,‘雾’在华文中,是造出彩虹的水滴,我喜欢彩虹,因为彩虹在我们是象征幸福,我更喜欢造出幸福的‘雾’。”
庄北点了点头,赞道:“无论意义还是读音都与‘Rainver’相近,寓意也很美,是很好的名字。”
“是吧,你爸爸给自己取的名字就没那么浪漫。”任雾看向华生。
向华生接过话:“我喜欢华文,更向往和平的联邦群星,所以给自己取了一个这样的华文名。”
任雾调侃:“可‘向华生’和Sabirina沾不上半点关系,你取的名还是不如我。”
说了那么多,庄北也终于慢慢意识到任雾想要和自己说什么,他有些迟疑的问:“那我的……”
任雾收起笑容,告诉他:“Zberin,在最早的赫兰斯语中,寓意和平。”
和平?他的名字,寓意和平?
麻意猛然窜上头皮,困惑和疑问瞬间充斥大脑,他的胃部开始疯狂的抽搐,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骤然远去,耳边只剩下嗡咛。
“我从来不知道。”
语气空前虚弱。
察觉到庄北不对劲的任雾忙解释:“赫兰斯早年间的语言体系与现在有所不同,这是你触及不到的知识,那是乌弗尔还没从赫兰斯独立出去时,所有人共同使用的语言。”
庄北紧紧拧眉,看上去像是非常疑惑,甚至有些失常,他的话也开始有些失去逻辑:“我的名字是……从前的和平?我……”
任雾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温热的触感拉回庄北零星理智。
“Zberin,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说,你完成了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最大的期望。”
轻柔的声音似乎试图抚平庄北混乱的思绪,但收效甚微。
任雾看着庄北那双与自己相似浅绿眼眸,继续道:“我想,你会给自己取名庄北,会毫无芥蒂在北部战区救各种人,是因为憧憬和平,所以我才想告诉你这些。”
“Zberin,我们为你感到极度的自豪,无论你的工作于现实有没有意义,在我们心中永远是意义深重。”
“和平不仅是我们对于你的寄托,更是我们对于你到临的这个世界的期望,我们希望,你能生活在和平中。”
嗡咛夹杂那些温柔到扼住庄北心脏的话,在耳边回荡,那些话似乎根本沾不上他的眼底,只催促眼眸深处的暗涌失控。
向华生说:“我们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些,这个名字的寓意永远在角落蒙尘才是对你的保护。”
数百年不休止的战火,磨灭了赫兰斯与乌弗尔同源共流的原生情谊,曾被共同传唱的古语,也在仇恨的冲刷下逐渐鲜为人知。
从前的和平早化成了现在的禁忌。
“Zberin,你不是第一个向往和平的人,但你是第一个用行动追寻和平的人。”
向华生的眼中泛起波澜,他说:“生命与和平,永远高于一切。”
任雾和向华生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Zberin,你做到了。”
不对。
庄北的头疼得可怕,他的手指都在无机质的颤抖,尤其是右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任雾的手。
不对。
怎么该是这样?他怎么会被寄予这样的期望?不该的,他杀了那么多人,他是仇恨的根源,他该用一生赎罪,他怎么配叫和平,他……
“不对。”
冰凉的液体从脸颊滑落,庄北狼狈的向前跪倒,一把拖拽住惊诧的任雾。
他第一次那么失态,脸色苍白,只能无助的摇头,他颤抖着声音否认:“我没有,我不配……”
这样的庄北让任雾惊慌,她尝试托起庄北。
却捞了个空。
任雾抬手一看,十指已经变得虚无,同时,庄北的话在他们耳边炸响:
“……不该的,我不该存在的,这样的名字不该给我的,不对……你们也不存在啊。”
任雾和向华生在听到这话,不约而同的凝固在了原地,他们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找到了答案。
在消失的最后一瞬,任雾和向华生来不及做任何事情,他们只能用虚无的身躯拥住跪伏在地的庄北。
只存在于过去的他们,向庄北说了最后一句话:
“Zberin,好好活下去。”
夹杂花香的微风吹过,小院中只剩下庄北一个人。
“不对……”
庄北盯着地面,他的表情很混乱,似悲又过于空洞,似疑又浸满泪水,像是被撕去表皮的人偶,露出其中斑驳的原胚。
“庄北,我还在这里。”
庄北被拥入冰凉但切实的怀抱,眼眶中蕴着的泪瞬间凝滞,他下意识抬头,看向笛安。
细细密密的轻吻落在眼尾,缓解他酸涩的泪腺,笛安牢牢搂着庄北,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轻松一些:“庄北,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看到你哭,我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