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许岛放弃了,叼着烟,很随意的把打火机扔在一边,“说了这么久,我也该自觉下车了,抱歉打扰你这么久。”
他下去后似乎很放松的站在原地,单手插着兜,从肖昀的角度看过去能瞧见他被风鼓起的外套,眉眼具是轻松,好像身上终于卸去了什么很重的担子似的。
但是只有许岛自己知道,他是因为脱力,已经没有办法再将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在肖昀面前维持最后一丝矜持与体面。
想了想,许岛还是对他摆了摆手,尽量不要让最后一次被分手的场面显得那么尴尬和难堪,说道:“再见吧,肖昀,咱俩既然都分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祝你往后的日程里,一路扶摇直上吧。”
肖昀仔细审视着他的表情,在心里想,终于还是结束了。
他现在终于如愿,要跟许岛分开了。
但是毫无来由的,他在这样想的同时,心里又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的刺了一下,又短又快,就跟幻觉似的。
等肖昀回过神来,许岛已经转身离去,渐渐变小的背影在远处成了个小黑点,然后在月光下被张牙舞爪的黑暗给一点一点的吞没。
那一瞬间肖昀竟然有种要立马下车去把人叫住的冲动。
然而这点不理智的冲动很快就被他按压下去,肖昀按了按额头,觉得自己最近实在加班加得有点累了。
他启动车辆,目光恍惚了一下,然后驱车离开了这里。
深夜的夜路公交班次不多,许岛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公交站里,那个之前总是在梦境里扰他视线的黑影现在就站在他的旁边,穿着一身黑袍,踢了踢他的脚跟。
许岛把脚往回缩了一点。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之前我还以为你会哭出来。”
“谁说我不伤心?”许岛靠着公交牌,身体隐隐往下坠:“又有谁说伤心的人就要哭出来?”
黑袍耸肩:“不知道呢,但是你们人类在这种时候总会是丑态百出的,我见过不少了。”
“是吗?”许岛喃喃:“我的丑态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出尽了,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
“所以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呢,距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多小时。”
黑袍叹气:“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吧。”
“原来死神也会这么仁慈吗?”许岛笑着说。
“你搞错了,我不是死神,”黑袍又踢了踢他的脚跟:“不然你不会车祸死了七天都还能行动自如,甚至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虽然那个机会在刚刚被用掉了,不管怎么样,因为这种原因而失败的结果还是让他觉得很可惜。
许岛敷衍的嗯了一声。
公交来了,许岛上车投币,黑袍飘着跟在他身后,车内还有两个乘客,却都看不见他身后跟着的影子似的。
这次的车程依然不短,许岛看着车窗外不停后退的景色,黑袍就坐在他身侧。
这次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一个多小时后许岛在荒郊野岭下了车,黑袍看看时间:“你还有四十二分钟。”
“嗯。”许岛开始拖着累赘的身体爬山。
“我以为你会回到你们的家里去,然后选择死在那里。”黑袍轻轻松松的飘在他身后,看他累得气喘吁吁。
“没必要。”许岛往上爬着,脚程很快,他抬头看了看山顶,目光很平和,“我就是想回来这里看看而已。”
黑袍看着他用最快速的速度爬往山顶,中途攀登的时候不小心将自己的手臂给扯了下来。
“啊,抱歉,”黑袍把他的手臂给捡起来,放在手里掂了掂,“你在车祸里死得太难看了,还断了条手臂,我给你接回去的时候没接稳。”
许岛看着自己的手臂沉默了一会儿,说:“没关系。”
他们最终还是在十二点来临之前到达了许岛想要去的地方。
山顶悬崖风很大,许岛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说:“有点可惜,这是我一起和他看日出的地方,我们甚至直接在草地上做丨爱。”
黑袍飘过去,看见他缓慢的眯起眼睛,喃喃自语道:“真的很可惜,我不能再看一次日出了。”
良久后,黑袍听见自己妥协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对他松口道:“日出在明天早上六点十二分,你可以破例留到那个时候。”
许岛笑了笑,他身上的淤紫在快速扩散,代表着身体正在急剧崩坏,“谢谢你啊。”
于是黑袍也跟着坐在他身边:“不用谢,我等着收你的魂。”
在日出前的三个小时,许岛的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动弹,日出前的两个小时,他没有办法再发出声音,日出前的半个小时,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但是当那一丝热烈的红出现在远方的山际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感叹:很美。
和当年一样,一如既往的,火红的,令人失神的美丽。
充满活力,希望,和生命力的。
迎着明烈如血的朝阳,许岛的眼睛也在慢慢的暗淡下去。
等热烈的红日终于跃出地平线时,黑袍站起来,他身侧的那具尸体在静静的腐烂,皮肤,血肉,连骨骼都化为一滩黑水,悄无声息的慢慢融入地下,再也看不出曾经来过的任何一丝痕迹。
死去的人走向了本来早就该属于他的结局。
悠长的蝉鸣响彻整个山林,似乎在哀悼又一个人在苦夏当中结束了酸涩的一生。
再见,许岛,虽然真的很可惜。
“请你留下。”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条件,只是需要这么一句话而已。
黑袍扬起头,湛蓝的天空有一架飞机缓缓飞过,披着满身朝霞,正在飞往无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