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这一刻,仿佛只有他们。
他们需要谈谈。
他们都这么觉得。
不过邵玉铭觉得,他们应该谈论的是。
怎样用一种更温和,更容易让孩子接受的方式——分开。
可刘波觉得,没必要。
尽管邵玉铭现在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再怎么心疼孩子。
刘波知道,邵玉铭都不可能放弃与他争孩子的抚养权。
既然这样,长痛倒不如短痛。
小孩子没记性,遇到合心意的事物,需求得到充分满足后。
很快,他们就会忘记让自己不开心的过去。
就像人们每次站在新的起点,回望曾经因为某件事、某个人,而犹豫不决的自己。
现在大多会无奈的笑笑吧。
笑那个过去的自己,怎么这般没主见。
刘波相信小孩子也一样。
现在有多舍不得,以后也只会变得更淡然。
就像他以前还会觉得,以一个男人的身体怀孕、生孩子,便是天下最丢人的事。
是会被所有人耻笑的。
就像是一只长相怪异的猴子,会被人大肆宣传报道,成为人们口中的津津乐道。
说实话,刘召刚生下来的那会儿,他连碰都不敢碰。
他恐惧的,那仿佛不是他舍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
而是破开他胸膛爬出来的怪物。
每次夜半听到婴儿的哭声,都会将自己生生吓醒。
可是那小小的人儿,与他仿佛有心灵感应,每次见他的时候都笑。
笑起来的时候,又是那样的可爱。
白白嫩嫩的,像是一朵胖乎乎的花朵,看见了他的太阳,笑的毫无防备。
所有的恐惧,就这样,不过几个笑脸,几个拥抱,几声软糯糯的嘤咛,统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不是怪物,刘召更不是。
他是他舍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宝贝。
是老天送给他的礼物。
但这份礼物,老天爷现在要收回去了。
刘召睡着了。
刘波将他衣服脱干净,塞进自己的被窝里。
小孩儿哭了半天,这会儿,即便是精神消耗过大,陷入了深睡,也不免在梦中抽抽噎噎。
偶尔也会呓语几声,重复着“别不要我”之类的话。
刘波在小家伙的额头落下一吻:“晚安,相信爸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邵玉铭正在厨房和面。
刘波红着一双眼睛进来时,他们谁也没看谁。
在无尽的沉默中,他们配合的将这顿饺子包完了。
晚饭,他们便吃新包的饺子。
饺子很好吃。
荠菜的嫩,与肉的鲜相揉和,再加上劲道的饺子皮……
好吃的让人忍不住大口朵颐。
但这好吃的饺子,吃到两个满怀心事的人嘴里,也只不过是味同嚼蜡。
吃过了饭,便到了他们正式“谈判”的时候。
说是谈判,其实也只不过是刘波的“一言堂”。
无论邵玉铭怎么说,刘波始终固执己见。
“你明天早上,就带刘召走。”
刘波言语决绝,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表情。
“刘波,你怎么这么无情!”
邵玉铭气结,不顾形象的用手指着刘波。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你这个样子直白的话,对小孩子来说,到底是多大一种伤害,你知道吗!”
这是邵玉铭第一次这样不顾礼貌的指人。
话说完了,手指还伸着。
他自己又觉得这样不合适,悄悄收起,将手臂背到身后。
被邵玉铭说了半天,刘波自己也烦了,忍不住反唇相讥。
“别把自己想的太崇高。”他冷笑着说到。
“邵玉铭,你要是真的心疼孩子,那你现在就、立刻、马上,滚出我的家,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不要装无辜,他的痛苦因你而起。”
“如果你不肯放手,执意要带走孩子,是今天还是明天,又有什么区别!”
“邵玉铭,你不希望,孩子跟你走后,心里时时刻刻,还惦记着我这个怪物爸爸吧!”
邵玉铭被说的哑口。
刘波想要快刀斩乱麻的行为,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的确是有些残忍。
但邵玉铭也不得不承认,刘波说的很对。
刘召的身世根本不方便与外人言道。
身为他的儿子,与刘波之间这不一般的“亲情”,自然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经常见面必然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不相往来,那更好了。
现在刘波既然主动提出了断绝的想法,于邵玉铭而言,正中下怀。
但是……
“你舍得?”
邵玉铭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思,问出的这个问题。
问完后,他就一瞬不瞬的盯着刘波的脸看,紧张的攥紧了拳头。
刘波当然舍不得,所以他的眼神里装满了挣扎。
见到刘波也不向他自己说的那样无情,邵玉铭悄悄松了胸口提着的那股气。
他说:“既然你也舍不得,刘召也不愿意现在就跟我走……”
“不必了!”
邵玉铭的话未说完,刘波坚决打断了他的头。
“无论你在说什么,明天早上,你就带着孩子一起走,走了之后也不要再回来。”
闻言,邵玉铭有些着急:“可……”
“邵玉铭!”
他叫他的名字,再次打断他想要拒绝的话。
“邵玉铭,你别逼我后悔。”刘波提醒道:“也别忘了,你“装傻充愣”留在我家里的真正目的。”
“还有,如果我不愿意,你永远都别想把孩子带走。”
“除非你想更深的伤害到孩子。”
最后,刘波又补充了一句。
这也算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了。
他在提醒邵玉铭。
趁着他没有后悔前,就痛快的带刘召走。
如果他后悔了,大家就只能因为孩子的抚养问题闹的个人尽皆知,鱼死网破。
到时候,作为旋涡中心的孩子,才会是那个伤害最深的。
邵玉铭不经然间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他,他其实也有些弄不明白,自己说了这么老半天,到底在争什么。
或许是不想孩子伤心,或许……也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就是犹豫不决,想让刘波再考虑清楚一些。
别让自己后悔。
却自动忽略了刘波所说的,所做的,其实才是对他最有利的方案。
也是他,最开始的想法。
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孩子从刘波手里抢过来。
邵玉铭也不知道,在这短暂又无聊的相处中,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会对刘波这个陌生人,有了心疼的感触。
刘波于他而言明明陌生到微不足道的人。
却就是这样一粒尘埃般的种子,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紧实的皮肉,落在了他心上,悄悄的扎了根。
让邵玉铭,好生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