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钟瑞目光落在茶几,一黄一蓝并排两个马克杯。
“那等会儿……”
“都可以。”戚昀抓着衣服进浴室,“你想聊就聊,不想聊就睡觉。”
答案是聊聊。
两人盘腿对坐。你笑,我却叹气;你叹气,我偏笑笑。折腾五分钟,终于把节奏对上。
“戚导。”钟瑞挠头发愁,“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只是我爸妈的一个作品。好了,还可以优化迭代升级;坏了,就算是投资决策失败。我觉得他们……并不把我当作独立的个体。”
“我很早就知道什么是完美,我也一直在表演完美。小学放学主动和每一位遇到的邻居打招呼,中学刻苦学习参加比赛考前十名,大学……大学目前也就两年不到,旁人都说大学是快活的,可我一点都不敢松懈。我永远按照我爸妈给我规划的路子走,读研、留校工作、婚姻、买房……我好像永远也跳不出他们的掌控。”
戚昀问:“是不想,还是不敢?”
“确实是有……不想。你问得一针见血。”钟瑞垂头笑笑,说,“我习惯了。我嘴上说着想逃离,可我也习惯他们帮我安排好一切。所以……当他们表现出要放弃我的意图,我才那么地无法接受。”
“嗯。”戚昀说,“我能理解。”
“你真能理解吗?”钟瑞迷茫道,“其实我也在自我怀疑。这么多年,每当有一点点想要逃离的意思,我就会劝说自己别不知好歹,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你今天……坐上飞机的那一刻,会觉得轻松吗?”
“会。我觉得它好像象征了一些什么……自由,独立,或者是对抗。”钟瑞停滞好一儿,才继续说,“但更多的是挫败。我觉得……我落荒而逃,很狼狈。”
“落荒而逃。”戚昀问,“把所有事情,好的坏的全都丢在身后,不也是一种轻松?”
“为什么会是轻松?”
“换个角度想。”戚昀说,“你问问自己,究竟是在逃什么。是事件本身的影响,还是父母过激的态度?是你不能承受一丁点批评责怪,还是不愿接受父母对你的全盘否定?”
“唉……”钟瑞摇了摇头,“说不清楚。戚导你呢,你和你父母关系好吗?”
“挺好。”戚昀说,“他们对我的要求也很高,但没有给我限定发展道路。在一定程度上说,我算是在放养中长大的。”
“可是‘放养’和‘高要求’不是矛盾的吗?”
“不矛盾。”戚昀说,“因为我同样很早就明白什么是完美,我也习惯于表演完美。哪怕父母只说了八分,我都会逼迫自己努力做到十分。钟瑞,我和你一样,很害怕父母对我失望。”
“现在你都工作了,还是这样么?”
“是吧。”戚昀坦诚,“我也还在思考和调整……尝试平衡。”
“你有违抗他们的事情吗?”
“有。”戚昀说,“并且是一个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
“嗯……”钟瑞转了转玻璃杯,瞥见桌上马克杯一前一后的年份,“对了戚导,今天沈老师和我说……”
戚昀紧张得坐直身体。
“他说图书馆的活太少,工作不饱和,过两天要把我安排到保卫处治安巡逻,他在那边也有认识的大哥。”
戚昀:……
认识的大哥……你挺会给自己升辈分。
“也好。治安队不错,跟着逛逛校园,心情也能畅快些。”
“呃,沈老师……让我和不文明游客对骂,赢了给人添大堵,输了给人添小堵。”
戚昀:“……你少听他瞎说。”
“我挺羡慕他的。”钟瑞仰着头,“怎么说……松弛感?我很难在学校老师身上看见这种特性,很自由,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
“嗯。”戚昀笑了笑,神情又淡下来。
第二天,机场。
“照顾好自己。”秦修远抱了抱儿子,“自己一个人过年,年货要提前备好,年夜饭也要认真吃,不能糊弄。”
“好。”
戚燕捏着他手臂:“年后抽空去看看你小姨呀,人情往来总是要做的,别怕麻烦。你表弟也快大学毕业了,多和他聊聊未来规划,鼓励鼓励。”
“嗯。”
“女孩儿的微信推给你了,是所里老前辈的孙女。别怠慢人家,好好聊,成不成的另说。”
“妈……说了不用帮我操心这些。”
“要的。”戚燕坚持,“爸爸妈妈年纪大了,能给你做的事情不多,隔着这么远,也常常觉得亏欠了你。”说到这儿,却撇开了脸,“哎,你看我,说这些干嘛……总之呢,你自己主动些,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爸爸妈妈相信你。然后申博的事,也再考虑考虑,别那么着急说放弃。”
几根白发忽然映入戚昀眼里,刺得人心疼。
“……好。”
目送父母过安检,不到半分钟,前后消失在拐角。戚昀怅然垂头,摸向衣兜。
如同以往每次短暂相聚的最末尾,一个结实厚重、尚带着余热的红包捻在指尖上,再被珍重合进手心里。
戚昀拆开,又好好地折起,收在贴近胸口的内袋。
关注航班,自动推送信息——登机结束,起飞,高度攀升。屏幕上是一道横跨大半个中国的航线,那么短,又那么长,连接地图上小小两个地点,那是人力所不能翻越的距离。
剩下戚昀孤零零一个人。
好在沈云钊消息及时抵达:[今晚去哪吃饭?]
戚昀:[去商场,吃完陪我买点年货吧。]
沈云钊拿乔:[三人行别叫我。]
戚昀:[好,那我和钟瑞去。]
沈云钊迅速撤回上述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