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反,一年到头菱絮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是不出,而是不能。
她生来便有一目盲,一个天残的姑娘,便是生得再美又如何?即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也被认为是不祥的存在,就连族谱之上都没有姓名。
是以旁人只知户部郎中赵大人家有两位娇娇女,鲜少有人知晓还有个第三女养在深闺。
门廊处马车早已套好,两个红飞翠舞的锦衣少女亲亲热热围在一位贵妇人身旁,说说笑笑极为亲昵,母女三人好一片母慈女孝之景。
菱絮目不斜视,心中一片平静,规规矩矩请安。
贵妇人正是菱絮生母赵家大夫人,她向下瞥去一眼,反倒敛起笑意,全然不见热络。
“王嬷嬷在你院中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你倒是睡得沉。”
赵大太太身旁着蓝衫的少女瞥她一眼,嘀咕道:“早就跟母亲说不带三妹了,三妹性子木讷,又比公主殿下还要娇气,出门惹事怎么办?”
旁边另一位与她眉眼相似的少女也附和:“再等下去误了给菩萨上香可怎生是好。”
“慎言。”赵夫人捏了捏女儿手臂,责怪道:“岂敢置喙公主殿下?”
“罢了。”她像是一句都不愿与菱絮说话,连斥责两句都不肯:“快上车吧。”
比公主殿下娇气?菱絮不由暗暗哂笑,她院里的婆子小厮远没有两个姐姐多,得到长辈关心更是少得可怜,住在同一个宅邸,她的姐姐怕是连她的丫鬟叫什么都不知晓,却不知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好在菱絮早已习惯这般冷待,更学会不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自行寻了个角落坐好。
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惯常当这个亲女儿亲妹妹不存在。
菱絮装乖卖巧,也把自己当做个隐身人。
马车最终行至城外的山上,路上行人渐少,路途遥遥,两位少女吃够了点心,坐不安稳,不时掀起帘子看,又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像是没来过这地界。
赵大夫人也撩起帘子看一眼,细细叮嘱女儿几句,又吩咐婢女递给菱絮一个帷帽,只给她冷冷淡淡一句话:
“今日跟紧我,出门在外莫要丢了赵家的脸。”
马车只能行至半山腰,剩下的山路要自己爬,两位衣来伸手的贵女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叫苦不迭。
“母亲,为何不去我们常去的大梵音寺?这种小庙当真有人来吗?”
姑娘们累得气喘吁吁,婢女围簇又是擦汗又是扇风,初初的那股子兴奋劲早已不见踪影,禁不住埋怨。
虽说入了秋,暑意却还未消散,现下日头又正当空。
彩绣看了眼身旁几乎将姑娘半个身子都罩起来的厚厚帷帽,悄悄叹气。
便是对庶子女都没有这样苛待的。
赵大夫人对两个孩子向来溺爱,却难得没有软下心肠,只是哄了几句,又严肃叮嘱一遍:“一会儿见了人不许乱说话。”
可见的人是什么人,她却闭口不提。
终是赶在午时前上了山顶,山顶空阔地方不小,却只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庙宇,三两个姑子正在门前洒扫,不见有香客往来,说不得还有几分凄凉萧瑟。
乍一眼来了一行华冠玉服之人,排头的姑子倒也见怪不怪,撘拢着眉眼:“可是来见女龙王的?”
不等赵夫人应是,就从庙里出来个女子。
“赵夫人来了。”
赵大太太回眸看,见了人,似是大大地松下一口气。
她像是有些紧张,捏着帕子擦了擦鬓角。
“女龙王。”她斟酌着开口:“自上次与您相见……今日三个女儿都来了。”
这是个身穿道袍的女子,身形中等,面容平庸,年岁约莫与赵大太太相当,唯独一双眼睛极为明亮,叫人不敢直视。
今日出行当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菱絮偏过眼不再看,莫名有些不安,母亲月月上香,除却幼时又何时带她出门过?
越想什么越来什么,却听那女子下一瞬直直将她点出来:“贫道只说了三姑娘,可不是三个女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赵大太太面上一僵:“我愿多多奉上香火——”
“贫道不要银钱。”
贵妇人攥紧了手帕,神色是说不出的古怪,顿了顿,方开口。
“菱絮,来。”
菱絮顺从地靠近,记忆里这是母亲第一次牵她的手,母亲的手与想象中一样,滴水不沾养出来的,十分绵软,只是狠狠捏着她,指尖几乎掐在她掌心。菱絮吃痛,暗暗呼出一口气。
撇下随众,道姑在前引路,只有她们三人进了庙宇。
这庙宇越往后越人迹罕至,直至进了一间罩房,那道姑反手将门严丝合缝关上。
她猛然回头,神情一变,隔着帷帽精准对上菱絮双眼。
“你这怪梦做了几年?”
菱絮惊诧,身子一颤。
还不及她做出反应,道姑说出了第二句话:
“他就要来了,这是死局!”